王圓籙煩躁地說:“羊蛋,我討厭這裏的一切,我不想再看見狼老婆,馬上離開,我本來要去禳解,你卻把我帶到這裏,安的什麼心?我曾經救過你父親蒲昌,怎麼說也有功德吧?”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你別表功勞。再說,蒲昌與我無關!”
“算了,我不去了,禳解錢我退還給你。”
“救救我吧,要不攆走她,他們就放火燒我的家,我知道狼老婆最怕你。”
“怎麼怕我?”
“你以前救過她。”
“狼老婆是香音?”
“對。”
“香音早死了。”
“她的血見了太陽,成精了。狼老婆的原形是香音,香音的原形是狼精,不然,她能尅死洋鬼子?”
王圓籙望著古城,如置煙霧中。
“許多人都親眼見過她吃蛇、癩蛤蟆、蠍子、貓肉、野狐肉、狗肉,她跑起來男人都追不上,她遠離村莊,獨自住在山洞裏,晚上常常像狼一樣嚎叫。總之,她雖然是人的模樣,但生存狀態更接近於狼,或者說,她更願意像狼一樣與人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
“你怎麼知道?”
“我見過。有一次,女人不給煙錢,我就嚷嚷著要跳河尋死,沒想到碰見狼老婆顯形。那天,我到河邊時太陽格外豔麗,對著明媚太陽我苦思苦想有關自己的信息和到達碼頭的理由。直到天近黃昏也想不起任何情節,所有記憶被深深地壓在三危山底下。這時,河水流動的聲音攪擾著峽穀。我突然覺得很蒼涼,很悲憤,很惆悵,同時也很委屈,這些年活得像什麼樣子?我想把所有怨憤與無奈變成魚,就往河裏走去,走著,走著,一個浪頭打來,我開始變成魚。從人到魚退化那一刻,我想象著自己死後的狀態:首先被旋進大旋渦,卡在石頭中間,三天後,又被旋出來,大浪用力一推,拋上岸。屍體接受太陽洗禮,被各種番號的蒼蠅部隊圍攻。又過三天,才會被人發現,希望第一個人是令狐小老婆,因為令狐要用她換五十個煙餅,悲觀失望,下定決心要跳河給水鬼做情人。她氣咻咻跑到河邊,先把金牙卸下來,拋進水裏,接著把金戒指取下來扔到河心,然後把銀簪子抽出來摔到旋渦裏。進行完這些告別儀式,她想以水麵為鏡子最後一次欣賞自己,就在她慢慢低下頭那一瞬間,我的抽象形態猛烈打擊她的神經,連續打擊,她掙紮、抗拒,終於擠出一聲尖叫,兩聲、數聲……哈哈哈……就在我被浪濤即將翻卷進河心那一刻,聽見實實在在的女人尖叫聲,就是我想象中那種女人尖叫。退出河水,在黃昏餘光中看見一個尖叫的影子。我向影子走去。影子逐漸清晰起來,那是一匹狼。狼流著眼淚,哀憐而又痛苦地望著我。狼的神情刺痛了我,狼的聲音喚醒我的記憶。狼站起來,兩隻前爪伸向我,前爪變成女人手、胳膊,接著,前胸產生一對豐滿的乳房。狼的下身變得潔白。狼的腿,狼的尾巴,最後是狼的頭在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蛻化了——就是香音!香音大汗淋漓,癱倒在地上呻吟。我掐額頭掐鼻子掐耳朵掐舌苔掐大腿,最後狠狠地掐一下生殖器,疼了,證明我就是羊蛋,曾經給蒲昌當兒子,因為不願當駱駝客被拋棄。我被恐懼淹沒,轉身猛跑……沒想到,香音變成了狼老婆,那次槍斃,她根本就沒死。”
王圓籙痛苦地抱著頭,蹲在地上。
“還有很多關於狼老婆的故事。有一年,令狐到煙地裏去,看見一個狼,喊著讓人追打,狼跑過埂子,不見了,隻有香音坐在那裏。還有一次,香音來到衙門,要借令狐的凳子看戲,地方就在土地廟。令狐把凳子借給她,心裏迷惑,想:有啥戲到土地廟裏演?就悄悄跟上去看。香音進了廟,把門關上。令狐從門縫裏看,嚇壞了,廟裏全是狼,數不清有多少。供桌後麵的凳子上坐著狼王,正是香音,她讓大家討論決定先吃什麼。有的狼說先吃駱駝,香音說駱駝有人看管著,不好下手;有的狼說先吃人,香音說吃老漢光骨頭沒肉,吃青年人恐怕不是人的對手,吃娃娃,娃娃一般在家裏不出來,靠不住;有的狼說先吃羊,香音說吃羊倒可以,隻是有看羊狗。眾狼說那就從吃狗開始吧。結果那一陣子,所有的狼專門找狗吃,我的幾個好狗都讓狼給圍住,咬死,吃了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