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匠說:以前我們釉棺材,畫給死人,現在畫給活人。這才是我們真正想畫的畫。
樂僔說:也許有人暫時認為這種風格不合適,但是,你們創造了一種形式,開辟了一個時代。
畫匠說:合適的最高標準是美,和諧,真誠。我們雖然創作前衛,但作品完成之後就成為傳統。從前衛到傳統之間的距離很短,可以說從拉薩到庫倫,也可以說從羅馬到長安,總之,在敦煌這個交叉點上,從我們開始——隻能說從本階段開始,包括以後的法良、張議潮、回鶻公主、於闐夫人等等隻能選擇有生命的方式來抒情、表現。
樂僔大笑道:太好了,以後,莫高窟將成為六千大地上光芒四射的靈壇,給沙海中跋涉的人們導航,並且送去光明與希望。
到這裏,曹安康覺得故事應該結束,因為紮曼看起來聽得很專注,沒有絲毫防備。
他用一隻手舀上飯遞過去,說:“紮曼,吃吧,這裏沒有箭,也沒有槍,隻有太陽,月亮,星星和無窮無盡的人文關懷……”
紮曼吃完一勺飯,說:真香啊。
曹安康又舀一勺,說:多吃,多吃。
紮曼沉醉在吃飯的行為中,不知道背後有箭對準著。
曹安康定定神,猛地一拉細繩。
“呯!”
一聲巨響,兩人幾乎同時恐怖地驚叫起來:啊喲——
接著,曹安康看見一張因痛苦而扭曲了的臉。
臉的表情很豐富,也很抽象,表情的內涵使曹安康想起地震、黑風暴、仇殺……
紮曼帶著痛苦的呻吟迅速遠去。
天亮後,曹安康發現地上有一灘殷紅血跡。血跡延伸到門縫,染紅了駝毛繩。從窗戶眼往外看,血跡還在延伸。他打開門,提著刀,沿著血跡走到城門下,跟著血跡往前走,內心被狂喜風暴吹蕩:終於有了分曉。流這麼多的血,妖精能活嗎?血跡像一片彩雲飄進胡楊林,血跡在一棵巨大的死胡楊樹下消失。這棵樹曹安康認識,這是這片樹林裏唯一的死樹,看得出有人曾在它的空腹裏藏過身。
樹身上有兩個血紅傷口:一個是箭傷,另一個是槍傷。
鮮紅的血咕咕向外流淌。
這支箭明明紮進紮曼的後背,怎麼會到胡楊樹身上?
胡楊樹怎麼會流血?
曹安康猛地拔出刀,剝樹皮。剝開一層,出現清晰的香音頭像,他吃一驚,繼續剝,是鄯善的影象,再剝,又出現羅布奶娘、樓蘭、佉盧、貴霜、丹賓……
其中有些人物表情與敦煌壁畫中的人物很相象,怎麼回事?
樹腳下彙成血紅的湖,湖水暴漲,樹林歌唱,風在吼叫。
曹安康摸摸自己的胸口,沒有傷。
那麼,胡楊樹上的槍傷其實是紮曼給我留下的?那麼,我也是樹精?
曹安康在虛幻真實之間飄蕩,就那樣孤獨那樣抽象那樣無可奈何地等待著血色湖水的滲透、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