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灑在花心上,
不知孩兒成不成?
二月懷胎百草青,
鴛鴦枕上說恩情,
半夜三更丈夫問,
不知孩兒假和真?
三月懷胎三月三,
三餐茶飯吃兩餐。
茶飯好似吃苦藥,
走路好似上高山。
……
七月懷胎正逢秋,
猶如架上吊葫蘆。
羅裙緊褲長短帶,
免得為娘不知羞。
……
鄭小茶想起了貨郎。唱到二月懷胎百草青,鴛鴦枕上說恩情,半夜三更丈夫問,不知孩兒假和真時,鄭小茶不可遏製地想起了貨郎。鄭小茶想起貨郎時,就聽見了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了貨郎的聲音:
收雞毛鴨毛鵝毛,爛銅爛鐵爛膠布換火柴呐!
貨郎像一朵雲,飄到了白家溝。貨郎像一個夢,進入了鄭小茶的心。貨郎的眼睛會說話,他不用開口,隻要朝她眨眨眼,她就能明白貨郎的心裏想些什麼。貨郎說話像詩。貨郎本身就是一首詩,一首專門為鄭小茶寫就的詩。白家溝的山花開了,白家溝的山花真爛漫。
貨郎和村長關係很好,關係好到不能再好,貨郎每次來,哪裏也不去,直奔村長家,先把給村長帶來的東西一件件擺出來,那是村長喜歡的煙。貨郎還給村長帶來了一個精致的煙嘴。
貨郎每次來了之後,鄭小茶都會下廚炒上幾個菜,熱上一壺酒。貨郎來到的日子,鄭小茶覺得渾身都蕩漾著勃發的春情,樹上的黃鸝在叫,叫得情意纏綿,貨郎和白大迷糊在喝酒,每次白大迷糊都喝得爛醉。貨郎就會起身說,我走了。貨郎走之前,從他的貨挑子裏拿出來一個小盒子,盒子裏都是鄭小茶喜歡的東西。貨郎知道鄭小茶的心,鄭小茶想要一盒雪花膏,貨郎拿出的盒子裏就會有一盒雪花膏。鄭小茶想要五彩絲線,貨郎拿出來的就會是絲線。貨郎拿出來的東西交給鄭小茶之後一言不發就走了。於是鄭小茶就開始盼星星盼月亮地盼著下個月貨郎的來到。有了期盼的日子,鄭小茶變得心如春水,麵似桃花……
貨郎。貨郎。
鄭小茶喊出了聲,她被自己的喊聲驚醒。身邊哪裏有貨郎,隻有無邊的黑。綁在她背後的花子還在打著呼嚕。深秋的夜冰一樣的涼。滿天都是星星,密密麻麻。一顆流星劃過天幕,鄭小茶想,但願這一顆是她的星。鄭小茶輕輕一躍,就追上了那顆星。鄭小茶在天空中隨著星星一起隕落,一起墮入無邊的黑。鄭小茶一陣恍惚,她靈醒了過來,可是靈醒過來不到一分鍾,她的意識又迷糊了起來,她聽到了一陣輕細的腳步聲。
腳步聲在離她不遠處停了下來。鄭小茶感覺得到,就在她的前麵不遠處,站立了一個人。鄭小茶感覺到了那人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鄭小茶感覺到了危險正在一步步地靠近。可是那呼吸聲漸漸地平靜了下來,鄭小茶聽見了一聲沉重的歎息,在那一聲歎息之後,鄭小茶聽見了腳步聲漸漸地遠去了。鄭小茶的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下來,那腳步聲忽然又停了下來。緊接著鄭小茶就聽見了那腳步聲急促地朝她而來。鄭小茶張嘴想要喊,就感覺有一隻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她努力掙紮,可是她被緊緊地綁在樹上,鄭小茶感覺到呼吸越來越困難,感覺自己輕輕地飛了起來。她真的就飛了起來,她一下子就飛到了槐樹上,她像一隻鳥一樣棲在樹枝上。她看見槐樹上綁著的兩個人,她還看見了一個黑衣人正在努力捂著一個女人的嘴。那不是我嗎,鄭小茶想,那麼我又是誰?鄭小茶在一瞬間就明白了,她這是死了。鄭小茶就感覺到了一陣巨大的悲傷。不是為了自己的死去,而是為了樹上綁著的另一個人。鄭小茶在飛上樹枝之後,就靈醒了過來,那個花子就是她的兒子白夜,而白夜身邊的那隻貓,鄭小茶卻從他的眼裏看出來,他是貨郎。鄭小茶的悲傷又加深了一重。那麼說,貨郎是死了,不僅死了,而且轉世成了一隻黑貓。黑衣人現在開始去捂白夜的嘴了,鄭小茶從樹下跳了下來,她覺得她像是一片樹葉,不,她覺得她就是一縷輕煙。她伸手在那黑衣人的背後捅了一下,黑衣人打了個激靈,尖叫了一聲,可是他回過頭來並沒有看見什麼,黑衣人又要去捂白夜的嘴,黑貓不知從何處躥了出來,一爪子抓在了黑衣人的臉上,黑衣人慘叫了一聲,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