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累了,你出去吧。”大王爺說完,碩大的身軀又坐回到椅子上。
白漢臣悄悄退出來,大王爺的衛士長格爾木走進屋去。
雞冠山的小路上,走著兩個人,二哥尚文玉,三弟尚文瑞。一身黑色戎裝,輕巧利落。每個人肩上背著一支連珠槍,腰裏插著兩把二十響鏡麵匣子。哥倆個頭一般高,大眼,濃眉,國字臉,高鼻梁,長得像極了。唯一不同的是二哥左眉心裏長著一顆火柴頭般的痦子,相學上叫眉裏藏珠,說有貴人之相。太陽落山了,一片片晚霞映紅了西邊的天空,涼爽的風吹來,拂去了哥倆匆忙趕路留在臉上的細碎的汗珠。任何趕路的人,在這個時候都要找歇腳的地方了。
尚文玉說:“三弟,到馬架子村歇腳吧。”他感覺有些累了。
“行啊,不過明天咱們得抓緊趕路,爭取天黑前趕到坨坨穀。”
哥倆說的坨坨穀是這裏通向綏遠的必經之路,而雞冠山上的這條小路是通向坨坨穀最近的去處。哥倆早就商量好了,從這條小路進入坨坨穀。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發生,隻需要一天多的時間就可以到達。
“算了,到馬架子村還有二十幾裏遠,咱就在山上宿營吧。”二哥說。
“附近有山洞嗎?”三弟問。弟弟總是聽哥哥的。
“轉過山坡,不遠處就是。”二哥對這裏的地形地物相當熟悉。
雞冠山南坡,生長著密密的白樺樹,樹林裏雜草叢生,荒蔓絆腳,“黑瞎子”時常在這裏出沒。哥倆走到半山坡,在一處陡立的斷壁前停下來,山洞出現在眼前。山洞不大,洞頂離地麵三米多,洞口成不規則的半圓型,洞裏的麵積大約二十平方米。由於雞冠山前不著村,後不靠店,人跡罕至,這個山洞是最理想的隱蔽處所。
天黑了,山洞裏燃起了篝火。哥倆拿出黑布兜裏的幹糧和羊皮水袋,坐在火堆旁的石頭上一邊吃飯一邊嘮著近幾天發生的事。
“三弟,你說大王爺要占咱家的大院建王爺府,究竟是怎麼回事?這事兒我總感覺到蹊蹺,偌大的一個王爺府怎麼說搬就搬呢?”
“這幫王八蛋,喪盡天良,”尚文瑞恨恨地說,“三年前,也就是你去南方的那一年,忽倫勃陪同呼倫貝爾王爺到咱這個地方遊玩打獵,一天下午來到咱們村子西邊的小山上。呼倫貝爾王爺一眼就相中了小村的地理位置,說這是風水寶地,是建王爺府的好地方。當時,忽倫勃並未說什麼,可從那時起,他就在爹的身上下起了功夫。
“聽爹說,坨坨穀的客棧他也要霸占?”二哥問。
“是的,”尚文瑞沉思說,“忽倫勃是統治一方的地方官員,源頭村和坨坨穀都在他的封地裏,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占為己有,為什麼還要大動幹戈呢?”他說出來是想讓二哥幫他分析一下個中原因。
“是不是還有別的見不得人的目的,”尚文玉說,“我現在說不清楚,可這裏邊一定有更大的陰謀。”他毫無把握地喃喃自語道。
“爹是跟我這樣說的,你分析一下能不能發現什麼問題。”尚文瑞一邊撥弄火堆,一邊回憶著他和爹見麵的一幕。
尚天元在王爺府供事已經七年多,他是一個非常勤快而又小心翼翼的人。他雖然比哥倆矮了一頭,身材也單薄一些,但他飽讀詩書,閱曆廣泛,一張略顯消瘦的臉上總掛著盤算事情的表情。他知道在大王爺府供事應該如何擺布,又怎樣處理好各種關係,但他絕不低三下四,阿諛奉迎,所以在大王爺府很有人緣。
二年前的深秋,傍晚。大王爺府的駝隊回來了,尚天元剛把貨物入庫,王爺的衛兵告訴他,大王爺找他有事。
尚天元來到大王爺辦公的地方。忽倫勃開門見山地說:“天元,我今天找你來商量一件事,我相信你會同意的。”尚天元有些迷惑不解,忽倫勃從來沒有這樣和他說過話。“大王爺,您有事就說吧,還商量什麼?”他已經感覺出今天的事情不同尋常。
“我和呼倫貝爾王爺相中了你的大院和客棧,我準備出二萬大洋,你意下如何?”忽倫勃沒有繞圈子直接了當地說。
“大王爺,方圓幾百裏都是你的地盤,我是您的臣民,還找我商量什麼?”尚天元說,“您知道,坨坨穀客棧是侄兒尚文龍的。”
忽倫勃聽出尚天元話中有話,擠了擠眼睛說:“誰不知道坨坨穀客棧是你經營的,騙得了別人還能騙得了王爺我嗎。”
“大王爺,蒙古人和漢人都一樣,祖宗留下的基業兒女們是不能隨便買賣的,況且,我尚家雖然不是富裕之家,也不差您的二萬大洋。另外,要不是你屢次三番請我到你府上共事,我在家享清閑多好。”尚天元不卑不亢,又像在解釋,又像在抗拒,不留有任何餘地。
“那您的意思是沒有商量餘地了?”忽倫勃盯著尚天元問。
“有,”尚天元肯定地說,“我必須等哥仨回來,一起商量。您知道,老二性如烈火,如果不征得他的同意,他回來會找你算賬的。”
尚文玉是遠近聞名、獨來獨往的“胡子”,大到官府,小到平民沒有不忌憚三分的。大王爺一聽尚天元的話,臉色驟然陰沉起來:“你拿尚文玉恐嚇我?嘿嘿,一個小小的尚文玉能奈我何?”忽倫勃眨了眨眼睛感覺說走了嘴,馬上把意思拉了回來,幹笑著說:“嘿嘿……跟你開玩笑,賢侄能屈尊到我府上?”
“哪裏,王爺找他商量這麼大的事情算是看得起他,他不會不給這個麵子的。”尚天元接下去說:“他雖然性情剛烈,但絕對是一個識大體之人。”尚天元心裏特別明白,忽倫勃害怕同尚文玉見麵。
忽倫勃皺著眉頭暗暗思量:尚天元拿兒子做說辭,把事情推得一幹二淨,可惡極了,不如把事情捅開了了事。他站起身來,走到尚天元跟前,躬身盯住尚天元問:“你不想賣你的大院和客棧,我可以用我的二萬大洋買你的一塊牌子,你意下如何?”
“一塊牌子?”尚天元抿嘴一笑,“我家有什麼牌子值二萬大洋?”
“這不是一塊普通的牌子,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大王爺,我清楚地告訴你,我家沒有你說的那塊不普通的牌子。”尚天元雖然口氣堅決,但一臉疑惑之色,他也不知道大王爺要的是什麼東西,腦海中過電影似的回憶著經曆過的事情。
沒有犀利的語言,兩個人似乎在嘮家常,但明顯能聽出來,這裏發生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鬥。一個在步步緊逼,一個在積極防禦,互不相讓,狀態膠著,暫時分不出誰是勝利者,誰是失敗者。
“好吧,尚先生,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大王爺不緊不慢地說,“我明早聽你的信兒。”他首先找台階結束了這場戰鬥。
夏夜。一大片烏雲遮住了天空,一場大雨鋪天蓋地而來。一個閃電,一個炸雷,雨像瓢潑一樣使天地間混沌在一起。尚天元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塊牌子,一塊什麼牌子?父親在世的時候怎麼從來沒提起。從大王爺說話的口氣上看,好像有真憑實據,可這麼重大的事情,父親為什麼沒有透露過半個字呢?一連串的問號在尚天元的眼前閃過,他百思不得其解。一道柱天立地的閃電,仿佛把黑色的夜幕撕開了一道口子,炸雷震得房屋在微微的顫抖。尚天元的大腦也好像被猛然掀開了一道縫,他忽的一下子坐起身來,二十年前的一件事出現在眼前。
二十年前的尚天元,成了尚家裏裏外外的一把手。作為聞名方圓百裏的大戶,耕地幾百畝,佃戶幾十家,年年秋天到各個村子收租子,成了尚天元一份重要的事情。重陽節那天,他來到叔伯弟弟住的村子收租子,恰巧弟弟不在家,他就讓侄子尚文龍領他到村裏的佃戶家。小侄子尚文龍十一二歲,乖巧伶俐,在大爺身邊前躥後跳,爺倆來到大街上。小村不大,街巷也窄小,街巷裏除了一些家禽之外,行人很少。尚天元在小侄兒的帶領下來到小村西頭的一家佃戶門前。在離小柴門十幾步的時候,看見兩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蹲在柴門旁邊玩耍。一個剃光了半個腦殼,腦後留一撮長頭發的孩子,手裏拿著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向另一個孩子炫耀。尚天元走進身前,一下子被那個閃光的東西吸引,站在那怔住了。兩個孩子瞪著兩雙吃驚的小眼睛愣愣地看著他。那個東西七八公分寬,十四五公分長,一頭成直角,一頭成半圓兒,且半圓處包了裝飾,靠半圓處中間位置有一個圓形小孔。通體透出鮮亮鮮亮的金黃色,很像一個古代士兵掛在腰間的牌子。這是個什麼東西?尚天元湊近前去,對兩個小孩說:“我能看看你的這個東西嗎?”尚天元又指了指小孩手中的牌子。小孩臉上露出不情願的神色,可還是把牌子遞給了尚天元。尚天元拿在手裏翻看起來。除了剛才看到的之外,隻在牌子上發現了兩行類似於篆字的符號,但他根本不知道寫的是什麼。尚天元很掃興,把牌子遞給那個小孩。催租子回來的路上,尚天元心裏劃開了道道:不管是什麼東西,感覺挺好玩的,不如把它買下來。在表弟家吃中午飯的時候,他把意思透露給表弟,表弟也十分同意。最後,他又找到那個孩子的家人,花兩塊大洋買下了那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