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隨著你飛去(1 / 3)

心隨著你飛去

我讚美人的真心,讚美人的本心,因為我覺得人的希望就在這上麵。隻要我們一觸到人的本心,誰都會忍不住愛上它的。—— 武者小路實篤

秋.聲

◎[中國]廬隱

我曾酣睡於芬芳的花心,周圍環繞著旖旎的花魂,和美麗的夢影,我曾翱翔於星月之宮,我歌唱生命的神秘,那時候正是芳草如茵,人醉青春!

不知幾何年月,我為遊戲來到人間,我想在這裏創造更美麗的夢境,更和諧的人生。誰知不幸,我走的是崎嶇的路程,那裏沒有花沒有樹,隻有牆頹瓦碎的古老禪林,一切法相,也隻剩了剝蝕的殘身!

我躑躅於憧憧的鬼影之中,眷懷著綺麗的舊夢,忽然吹來一陣歌聲,

嘹栗而淒清,它似一把神秘的鑰匙,掘起我心深處的傷痛。我如荒山的一顆隕星,從前是有著可貴的光耀,而今已消失無蹤!我如深秋裏的一片枯葉,從前雖有著可愛的青蔥,而今隻飄零隨風!可怕的秋聲!世間竟有幸福的人,他們正期望著你的來臨,但,請你

千萬莫向寒窗悲吟,那裏麵正昏睡著被苦難壓迫的病人,他的一切都埋沒於華年的匆匆,而今是更荷著一切的悲愁,正奔赴那死的途程。這陣陣的悲吟怕要喚起他葬埋了的心魂,徘徊於哀傷的荒塚!

嗬!秋聲!你吹破青春的憂境,你喚醒長埋的心魂——這原是命運的播弄,我何敢怒你的殘忍!

想.飛

◎[中國]徐誌摩

假如這時候窗子外有雪——街上,城牆上,屋脊上,都是雪,胡同口一家屋簷下偎著一個戴黑兜帽的巡警,半攏著睡眼,看棉團似的雪花在半空中跳著玩……假如這夜是一個深極了的夜,不是壁上掛鍾的時針指示給我們看的深夜,這深就好比是一個山洞的深,一個往下鑽螺旋形的山洞的深……

假如我能有這樣一個深夜,它那無底的陰森撚起我遍體的毫管;再能有窗子外不住往下篩的雪,篩淡了遠近間揚動的市謠,篩泯了在泥道上掙紮的車輪,篩滅了腦殼中不妥協的潛流……

我要那深,我要那靜。那在樹前濃密處躲著的夜鷹,輕易不敢在天光還在照亮時出來睜眼。思想,它也得等。

青天裏有一點子黑的,正衝著太陽耀眼,望不真,你把手遮著眼,對著那兩株樹縫裏瞧,黑的,有橙子來大,不,有桃子來大——嘿,又移著往西了!

我們吃了中飯出來到海邊去。(這是英國康槐爾極南的一角,三麵是大西洋。)勖麗麗的叫響從我們的腳底下勻勻的往上顫,齊著腰,到了肩高,過了頭頂,高入了雲,高出了雲。啊!你能不能把一種急震的樂音想成一陣光明的細雨,從藍天裏衝著這平鋪著青綠的地麵不住的下?不,那雨點都是跳舞的小腳,安琪兒的。雲雀們也吃過了飯,離開了它們卑微的

藍天下最動聽地喊

Lan Tian Xia Zui Dong Ting DE Han Shu Qing Mei Wen

抒情美文

地巢飛往高處做工去。上帝給它們的工作,替上帝做的工作。瞧著,這兒一隻,那邊又起了兩隻!一起就衝著天頂飛,小翅膀活動的多快活,圓圓的,不躊躇的飛,——它們就認識青天。一起就開口唱,小嗓子活動的多快活,一顆顆小精圓珠子直往外唾,亮亮的唾,脆脆的唾,——它們讚美的是青天。瞧著,這飛得多高,有豆子大,有芝麻大,黑刺刺的一屑,直頂著無底的天頂細細的搖,——這全看不見了,影子都沒了!但這光明的細雨還是不住的下著……

飛。“其翼若垂天之雲……背負蒼天,而莫之夭閼者”;那不容易見著。我們鎮上束關廂外有一座黃泥山,山頂上有一座七層的塔,塔尖頂著天。塔院裏常常打鍾,鍾聲響動時,那在太陽西曬的時候多,一枝豔豔的大紅花貼在西山的鬢邊回照著塔山上的雲彩,——鍾聲響動時,繞著塔頂尖,摩著塔頂天,穿著塔頂雲,有一隻兩隻,有時三隻四隻有時五隻六隻蜷著爪往地麵瞧的“餓老鷹”,撐開了它們灰蒼蒼的大翅膀沒掛戀似的在盤旋,在半空中浮著,在晚風中泅著,仿佛是按著塔院鍾的波蕩來練習圓舞似的。那是我做孩子時的“大鵬”。有時好天抬頭不見一瓣雲的時候聽著憂憂的叫響,我們就知道那是寶塔上的餓老鷹尋食吃來了,這一想象半天裏禿頂圓睛的英雄,我們背上的小翅膀骨上就豁出了一挫挫鐵刷似的羽毛,搖起來呼呼響的,隻一擺就衝出了書房門,鑽入了玳瑁鑲邊的白雲裏玩兒去,誰耐煩站在先生書桌前晃著身子背早上上的多難背的書!啊,飛!不是那在樹枝上矮矮的跳著的麻雀兒的飛;不是那湊天黑從堂匾後背衝出來趕蚊子吃的蝙蝠的飛;也不是那軟尾巴軟嗓子做窠在堂簷上的燕子的飛。要飛就得滿天飛,風攔不住雲擋不住的飛,一展翅膀就跳過一座山頭,影子下來遮得前二十畝稻田的飛,到天晚飛倦了就來繞著那塔頂尖順著風向打圓圈做夢……聽說餓老鷹會抓小雞!

飛,人們原來都是會飛的。天使們有翅膀,會飛,我們初來時也有翅膀,會飛。我們最初來就是飛來的,有的做完了事還是飛了去,他們是可羨慕的。但大多數人是忘了飛的,有的翅膀上掉了毛不長再也飛不起來,有的翅膀叫膠水給膠住了,再也拉不開,有的羽毛叫人給修短了像鴿子似的隻會在地上跳,有的拿背上一對翅膀上當鋪去典錢使過了期再也贖不回……真的,我們一過了做孩子的日子就掉了飛的本領。但沒了翅膀或是翅膀壞了不能用是一件可怕的事。因為你再也飛不回去,你蹲在地上呆望著飛不上去的天,看旁人有福氣的一程一程的在青雲裏逍遙,那多可憐。而且翅膀又不比是你腳上的鞋,穿爛了可以再問媽要一雙去,翅膀可不成,折了一根毛就是一根,沒法給補的。還有,單顧著你翅膀也還不定規到時候能飛,你這身子要是不謹慎養太肥了。翅膀力量小再也拖不起,也是一樣難不是?一對小翅膀馱不起一個胖肚子,那情形多可笑!到時候你聽人家高聲的招呼說,朋友,回去罷,趁這天還有紫色的光,你聽他們的翅膀在半空中沙沙的搖響,朵朵的春雲跳過來推著他們的肩背,望著最光明的來處翩翩的,冉冉的,輕煙似的化出了你的視域,像雲雀似的隻留下一瀉光明的驟雨“——Thouartunseen,butyetIhearthyshrilldelight”——那你,獨自在泥土裏淹著,夠多難受,夠多懊惱,夠多寒傖!趁早留神你的翅膀,朋友。

是人沒有不想飛的。老是在這地麵上爬著夠多厭煩,不說別的。飛出這圈子,飛出這圈子!到雲端裏去,到雲端裏去!哪個心裏不成天千百遍的這麼想!飛上天空去浮著,看地球這彈丸在太空裏滾著,從陸地看到海,從海再看回陸地。淩空去看一個明白——這才是做人的趣味,做人的權威,做人的交代。這皮囊要是太重挪不動,就擲了它,可能的話,飛出這圈子,飛出這圈子!

人類初發明用石器的時候,已經想長翅膀,想飛。原人洞壁上畫的四不像,它的背上掮著翅膀;拿著弓箭趕野獸的,他那肩背上也給安了翅膀。小愛神是有一對粉嫩的肉翅的。

挨開拉斯(Icarus)是人類飛行史裏第一個英雄,第一次犧牲,安琪兒

心隨著你飛去

(那是理想化的人)第一個標記是幫助他們飛行的翅膀。那也有沿革——你看西洋畫上的表現。最初像是一對小精致的令旗,蝴蝶似的貼在安琪兒們的背上,像真的,不靈動的。漸漸的翅膀長大了,地位安準了,毛羽豐

滿了。畫圖上的天使們長上了真的可能的翅膀。人類初次實現了翅膀的觀念,徹悟了飛行的意義。挨開拉斯閃不死的靈魂,回來投生又投生。人類

chapter ④

Xin Sui Zhe Ni Fei Qu

藍天下最動聽地喊

Lan Tian Xia Zui Dong Ting DE Han Shu Qing Mei Wen

抒情美文

最大的使命,是製造翅膀;最大的成功是飛!理想的極度,想象的止境,從人到神!詩是翅膀上出世的;哲理是在空中盤旋的。飛:超脫一切,籠蓋一切,掃蕩一切,吞吐一切。

你上那邊山峰頂上試去,要是度不到這邊山峰上,你就得到這萬丈的深淵裏去找你的葬身之地!“這人形的鳥會有一天試他第一次的飛行,給這世界驚駭,使所有的著作讚美,給他所從來的棲息處永久的光榮。”啊達文謇!

但是飛?自從挨開拉斯以來,人類的工作是製造翅膀,還是束縛翅膀?這翅膀,承上了文明的重量,還能飛嗎?都是飛了來的,還都能飛了去嗎?鉗住了,烙住了,壓住了,——這人形的鳥會有試他第一次飛行的一天嗎?……

同時天上那一點子黑的已經迫近在我頭頂,形成了一架鳥形的機器,

忽的機沿一側,一球光直往下注,砰的一聲炸響——炸碎了我在飛行中的

幻想,青天裏平添了幾堆破碎的浮雲。

故都的秋

◎[中國]鬱達夫

秋天,無論在什麼地方的秋天,總是好的;可是啊,北國的秋,卻特別地來得清,來得靜,來得悲涼。我的不遠千裏,要從杭州趕上青島,更要從青島趕上北平來的理由,也不過想飽嚐一嚐這“秋”,這故都的秋味。

江南,秋當然也是有的;但草木凋得慢,空氣來得潤,天的顏色顯得淡,並且又時常多雨而少風,一個人夾在蘇州上海杭州,或廈門香港廣州的市民中間,渾渾沌沌地過去,隻能感到一點點清涼,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與姿態,總看不飽,嚐不透,賞玩不到十足。秋並不是名花,也並不是美酒,那一種半開,半醉的狀態,在領略秋的過程上,是不合適的。

不逢北國之秋,已將近十餘年了。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總要想起陶然亭的蘆花,釣魚台的柳影,西山的蟲唱,玉泉的夜月,潭拓寺的鍾聲。在北平即使不出門去罷,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一椽破屋來住著,早晨起來,泡一碗濃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綠的天色,聽得到青天下馴鴿的飛聲。從槐樹葉底,朝東細數著一絲一絲漏下來的日光,或在破壁腰中,靜對著像喇叭似的牽牛花(朝榮)的藍朵,自然而然地也能夠感覺到十分的秋意。說到了牽牛花,我以為以藍色或白色者為佳,紫黑色次之,淡紅色最下。最好,還要在牽牛花底,教長著幾根疏疏落落的尖細且長的秋草,使作陪襯。

北國的槐樹,也是一種能使人聯想起秋來的點綴。像花而又不是花的

chapter ④

Xin Sui Zhe Ni Fei Q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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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 Tian Xia Zui Dong Ting DE Han Shu Qing Mei 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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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種落蕊,早晨起來,會鋪得滿地。腳踏上去,聲音也沒有,氣味也沒有,隻能感出一點點極微細極柔軟的觸覺。掃街的在樹影下一陣掃後,灰土上留下來的一條條掃帚的絲紋,看起來既覺得細膩,又覺得清閑,潛意識下並且還覺得有點兒落寞,古人所說的梧桐一葉而天下知秋的遙想,大約也就在這些深沉的地方。

秋蟬的衰弱的殘聲,更是北國的特產;因為北平處處全長著樹,屋子又低,所以無論在什麼地方,都聽得見它們的啼唱。在南方是非要上郊外或山上去才聽得到的。這秋蟬的嘶叫,在北平可和蟋蟀耗子一樣,簡直像是家家戶戶都養在家裏的家蟲。

還有秋雨哩,北方的秋雨,也似乎比南方的下得奇,下得有味,下得更像樣。

在灰沉沉的天底下,忽而來一陣涼風,便息列索落地下起雨來了。一層雨過,雲漸漸地卷向了西去,天又青了,太陽又露出臉來了;著著很厚的青布單衣或夾襖的都市閑人,咬著煙管,在雨後的斜橋影裏,上橋頭樹底下去一立,遇見熟人,便會用了緩慢悠閑的聲調,微歎著互答著的說:“唉,天可真涼了——”(這了字念得很高,拖得很長。)

“可不是麼?一層秋雨一層涼了!”北方人念陣字,總老像是層字,平平仄仄起來,這念錯的歧韻,倒來

得正好。

北方的果樹,到秋來,也是一種奇景。第一是棗子樹;屋角,牆頭,茅房邊上,灶房門口,它都會一株株地長大起來。像橄欖又像鴿蛋似的這棗子顆兒,在小橢圓形的細葉中間,顯出淡綠微黃的顏色的時候,正是秋的全盛時期;等棗樹葉落,棗子紅完,西北風就要起來了,北方便是塵沙灰土的世界,隻有這棗子、柿子、葡萄,成熟到八九分的七八月之交,是北國的清秋的佳日,是一年之中最好也沒有的Golden Days。

有些批評家說,中國的文人學士,尤其是詩人,都帶著很濃厚的頹廢色彩,所以中國的詩文裏,頌讚秋的文字特別的多。但外國的詩人,又何嚐不然?我雖則外國詩文念得不多,也不想開出賬來,做一篇秋的詩歌散文鈔,但你若去一翻英德法意等詩人的集子,或各國的詩文的Anthology

來,總能夠看到許多關於秋的歌頌與悲啼。各著名的大詩人的長篇田園詩或四季詩裏,也總以關於秋的部分,寫得最出色而最有味。足見有感覺的動物,有情趣的人類,對於秋,總是一樣的能特別引起深沉,幽遠,嚴厲,蕭索的感觸來的。不單是詩人,就是被關閉在牢獄裏的囚犯,到了秋天,我想也一定會感到一種不能自已的深情;秋之於人,何嚐有國別,更何嚐有人種階級的區別呢?不過在中國,文字裏有一個“秋士”的成語,讀本裏又有著很普遍的歐陽子的《秋聲》與蘇東坡的《赤壁賦》等,就覺得中國的文人,與秋的關係特別深了。可是這秋的深味,尤其是中國的秋的深味,非要在北方,才感受得到底。

南國之秋,當然是也有它的特異的地方的,比如二十四橋的明月,錢塘江的秋潮,普陀山的涼霧,荔枝灣的殘荷等等,可是色彩不濃,回味不永。比起北國的秋來,正像是黃酒之與白幹,稀飯之與饃饃,鱸魚之與大蟹,黃犬之與駱駝。

秋天,這北國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話,我願把壽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換得一個三分之一的零頭。

chapter ④

Xin Sui Zhe Ni Fei Qu

秋夜吟

◎[中國]鄭振鐸

幸虧找到了小石。這一年的夏天特別熱,整個夏天我以麵包和涼開水作為午餐;等太陽下去,才就從那蟄居小樓的蒸烤中溜出來,噓一口氣,兜著圈子,走冷僻的路到他家裏,用我們的話,“吃一頓正式的飯”。

小石是一個頑皮的學生,在教室裏發問最多,先生們一不小心,就要受窘。但這次在憂患中遇見,他卻變得那麼沉默寡言了。既不問我為什麼不到內地去,也不問我在上海有什麼任務,當然不問我為什麼不住在廟弄,絕對不問我如今住在什麼地方。

我突然的找到他了,突然每晚到他家裏吃飯了,然而這仿佛是平常不過的事,早已如此,一點不突然。料理飲食的也是小石一位朋友的老太太,我們共同享用著正正式式的剛煮好的飯,還有湯——那位老太太在午間從不為自己弄湯菜,那是太奢侈了。——在那裏,我有一種安全的感覺。直到有一次我在這“晚宴”上偶然缺席,第二天去時看到他們的臉上是怎樣從焦慮中得到解放,才知道他們是如何理解我的不安全。那位老太太手裏提著鏟刀,迎著我說:“哎呀,鄭先生,您下次不來吃飯最好打電話來關照一聲啊,我們還當您怎麼了呢。”

然而小石連這個也不說。

於是隻好輪到我找一點話,在吃過晚飯之後,什麼版畫,元曲,變文,老莊哲學,都拿來亂談一頓,自己聽聽很像是在上文學史之類,有點可笑。

於是我們就去遛馬路。

有時同著二房東的胖女孩,有時拉著後樓的小姐L,大家心裏舒舒坦坦的出去“走風涼”。小石是喜歡魏晉風的,就名之謂“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