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底的東域,風裏尚帶涼意,夜間更是如此。
華安庭中石龕內燭火早明,為這般無甚生活氣息的寒涼宮闕添了幾點幽微難名的暖意,但,也僅僅限於此而已。
祭被帶出憐櫻閣時天色早已黑透了,夜間風息寒涼,芷如特地為她擇了一件玉蘭色的毛氅,將她裹了個嚴實才往明雪齋帶去。滿頭發絲經年蓄長些許,盤做傾髻,點兩朵點金蝶形垂珠鏤花,懸著一線紫晶串珠,並一枚盤珠鏨金押發,額前墜一點赤金凰羽抹額,隨著她前行一點一點跳蕩著。
明雪齋後坤華堂,若自南邊入明雪齋,自是要經過那裏的,蘭若已等在坤華堂的後門處,匆匆領著祭往明雪齋去了。長廊拐角處寞翎曦無聲侍立,見蘭若麵上似有惶急之色,便遞了一個寬慰的眼神過去,示意尚不過時間,自然無礙。蘭若似是感激一般地點了點頭,轉過廊角叩門。
“夫人,我將大小姐帶過來了。”
屋內侍從得了允諾自是開門,羅爾列斯與洛歐斐的目光自然也就隨之轉了過來,蘭若俯身解去了祭裹著的那件毛氅,其下卻是一件銀白勾花的長衣,廣袖衣裾邊角都紋繡著象征楠焱家族的暗紅色火焰徽飾,搭一件顏色淺淡的煙色軟裾疏繡襦裙,清素卻得體。
祭極是自然地向著來客以及父母行禮,憐向她招一招手喚她坐去身邊,她亦十分乖順。因是議席,宴飲隻是禮節性的,席上多是些清淡的兌酒,羅爾列斯卻察覺到洛歐斐在一聲輕咳之後舉著酒盞半天沒放下來,甚至難被覺察地用了些魔力。
“怎麼?”羅爾列斯低聲問了一句,“若是喝不慣不用勉強的。”
“不是……”他低低地咕噥了一聲,額前白發垂落下來,擋住了他的麵容。
敢情自己還是低估了……
他當然得用魔力在瞬間蒸幹酒液,隻有這樣才不致嗆到失態地咳出來,半晌後他緩緩將酒盞放回桌案,坐在對麵的祭眯了眯眼睛,笑的十分“親切”。
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他垂著眼睛有些鬱悶地想著,他可不信今天上午她沒看出來自己沒反應過來,卻也並沒有戳破,專留到宴上,裝的像是個“驚喜”。
至少驚是有了,喜……沒感覺出來。
先知的體質,有的時候真的是個禍害。
席間剩下的客套和說辭,大抵是沒有他們什麼事的,他或許還要留心聽上一兩句不時應聲,而以祭的年齡遠遠不到學習掌事的時候,更多時候她隻是安靜地坐著,並無聲響。
之後話題再度引上世家族務的時候,洛歐斐自然有了推脫的理由,隻別一聲便自明雪齋外去了,卻並沒有直接回到嵐滄館,避過齋前侍從視線後,安靜地站在嵐滄館樓前的黑影裏。
祭在席上果然也再未安分太久,不多時便要隨蘭若回去了,憐正不欲留她,喚過蘭若便帶離了去。
“大小姐可是乏了?”退到廊外後蘭若低低地問了一句,“這就回閣中去麼?”
祭搖一搖頭,也不等蘭若重新將毛氅裹上,便沿著長廊鑽了出去。蘭若正要喊,卻被後麵的芷如拉住了。
“芷如姐你——”
“放大小姐去吧,”芷如淡淡地笑著搖了搖頭。
“若是她想要做回一個孩子,我們怎能拂她的意呢?”
“可是夫人那邊……”蘭若似有隱憂。
“今天是早不了了,”芷如向著內堂揚一揚下頜,笑意裏留存著些微的憫然,“而且大小姐的心,也早已不是孩子了。”
廊外轉出,一眼便見嵐滄館的樓影下有一線溫默的白,月光順著葉盡的梧桐枝幹間隙處流淌下來,一直流淌到發梢,閃爍著素淨卻耀目的白。她隻上前,洛歐斐看著她,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約好的哦。”她笑著,怎麼看也有些得逞的狡黠在裏麵。
“你是故意的吧。”他長長地歎了口氣,雖然沒去質問,但言辭裏到底也沒什麼好氣。
“我說名字的時候就已經做好被認出來的準備了,”她玩弄著自己的一綹鬢發,笑意依舊,“你總不能讓我直接跟你說我父親的名字吧?那樣說的,還是我嗎?”
“……”洛歐斐一時沒有搭腔,轉頭往嵐滄館行去,走了兩步發現祭沒有跟上來,才伸手向她道了一聲。
“過來。”
她沒再說什麼,伸手拉住了他袍服的袖角,走過館前的一片黑暗。洛歐斐伸出手指在虛空中點燃了一點火光,浮動的像是油燈一般,並不過分灼亮。
“還是用我的吧。”祭瞥了那點昏暗的火光一眼,伸手從袖子裏摸了一張炎灼符出來,並未甩出,而是直接讓它在指尖燃成了一隻孩童拳頭大小的火球,卻是明亮而耀目的金色,光的爆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