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自覺失態,不由得鬆了手,隻低低道。
“這是珞……是我妹妹送我的。”她頓一頓,不由低落些許,“是我身上最最珍貴的東西。”
赤鬼沉默,之後便是隨著一息長歎,在祭的麵前半跪下來以便齊平,一襲豔若凰羽嫵若紅狐的華裳如流水般在傘坊潮濕的地麵鋪展開來,你能想象那份明豔“傾瀉”的樣子麼?像是時間所有的耀光在眼前的突兀明亮,那一瞬的風華奪目灼人,一時間祭竟無法將目光挪開半分。
赤鬼麵上那一絲無法忽略的明豔和妖異自他俯身的這一刻驟然掃去了大半,眉宇斂華,淡掃尊威。
祭隻餘光一眼,便生硬地想到了那架自長街盡頭行來的帝輦,哪怕華服掩蓋冰綃低垂,帝王之威卻未曾減弱半分。
那是曾居巔峰的證明——華服亦無從遮掩。
真正的王者絕不會因綾羅包裹而變得軟弱。
祭正被這樣沒來由的念頭驚到,卻見赤鬼伸手緊了一緊她項上的瓔珞,細細整好歸位,隻是眉宇間似生憂戚,卻隻有短短的瞬間。
“我也曾有個妹妹,”他輕聲說,“自是懂這般感覺的。”
祭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什麼來。
“你的路還長,”赤鬼卻是極耐心地撫一撫她的麵頰,“這一路上……難說丟什麼東西,卻隻有這一個,你不能舍棄。”他最後理一理祭的發絲,“一定記住了。”
祭尚不解,卻終是點頭。
無論過多久,無論走多遠,無論有多恨……
隻是她真正明白,卻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她的目光越過赤鬼的肩頭,望向門邊借著天光雨聲描畫傘麵的少女,她仍舊垂著頭姿態靜嫻,仿佛赤鬼所言,她一句也沒聽見。
“不拘是什麼重要物件兒,”赤鬼輕聲道,“隻隨你一些時日便夠了。”
祭思量了甚久,卻極難得出什麼結果,她的這般身份,衣飾都是隨新隨換,那裏積得下什麼久用的舊物,正自她糾結時,腕上的沉重感卻像是提醒了她一般,廣袖輕挽,生生將那隻水雲點翠鐲自腕上褪了下來——真要論時間,這隻鐲子比著那串瓔珞還要早上半年,正是憐在儀式那日的早上套在她手上的,權做失約的補償。
祭怔怔地看了那鐲子片刻,然後幹脆地遞到了赤鬼手中,再不看一眼,許是此物於她,隻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著她早已數不過來的失約。
赤鬼像是看穿了,卻未多言,他隻起身。眉梢輕挑間,那般明豔的氣韻又悄無聲息地攀附回來,他伸手將那手鐲遞給了門邊描傘的少女,那女孩抬起頭來看一看他,又轉頭看了看祭,接過手鐲,起身消失在了堂屋某個晦暗的角落裏。赤鬼回身,卻見祭仍舊握著那一串扭曲的瓔珞,似乎不解。
“這世上的關係,大抵都是在變動的,”他低頭看著祭,緩緩輕言,“興衰榮辱,青盛遲暮,唯不變的,也僅僅有這書在血脈中的關係罷了,像是樹木的根係一般,無論你高居至高尊位,抑或低墜瀚海之淵都不會改變。”他又望著簷下一串滴瀝的雨水,“無論是非起落,它都是你所必要珍視的。”他頓一頓,極輕極緩,“哪怕共有這一血緣的人,已不再珍視你。”
祭點了點頭,望了望門邊那柄尚未繪完的傘,複又轉眸回望屋堂昏暗,再輕言。
“每個人的傘,都是她那般?”
“那自是不同的,”赤鬼笑笑,“罹辰身為第一王族,自然也有著預知的能力,這一點在其領域也有具現,隻一點氣息,就足夠大致窺探你的未來。那孩子為你拿出的傘,以及在傘上繪出的紋樣,無不是未來的預言,世上無人相同,就如魔法師到了二階會出現的凝形一般。”
祭不由一怔,旋即又不免生了期待,她知赤鬼所用是一柄繪了扶桑和黑蛟的紅傘,心下裏不由得為自己也生了期待。
正言語間,少女已然回轉,一柄新傘被她抱在懷中,赤鬼隻瞟一眼,便生了輕歎。
金絲楠……她也看得出嗎,這孩子的未來?
隻“嘩”地一響,少女已將紙傘張開,那一瞬投入視野的色澤,泛著淡紫的微藍,硬生生將赤鬼的思緒與嘴邊的話語一道砍斷。
堇青!那漫長亦短暫的八年之中,被黑噬畏如死亡、被聯軍奉為神明的……堇青!
楠焱淳澈的推測,尚還留在耳畔。
赤鬼長久沉默,終究像是歎息一般,似有呼喚,那聲音那樣輕那樣輕,似乎是怕驚擾了故人夢境。
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