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焱祭默默地消化著這個概念,驀地想起一事道,“如果我父親也有那個東西……那他來這裏不也輕而易舉?他能得「瑩骨」也是由於……”
“你父親得「瑩骨」時不過十四餘,其父尚還未將‘鑰匙’傳至他手裏,你是因情況特殊,才會現在就給你。”赤鬼掃她一眼,“楠焱熾正妻楠焱羽桐出一子一女,其中以長女琳琅襲族長之位為嫡,而瑾瑜一脈雖不及長姐,卻也曆來長駐德昌庭居長老席,如遇琳琅一脈無人可勝任族長之職時,也唯有瑾瑜一係得以代之,盡管仍有分別,這兩係卻都是楠焱承襲七千年僅有的嫡脈。而你的父母分屬於瑾瑜與琳琅的血脈,當年楠焱熾擇了瑾瑜不過是因為琳琅身為女兒家又是咒術精專不喜這些東西,而在瑾瑜血係中誰持著‘鑰匙’便是一係之長,過早顯露委實不是個好主意。到了你這一代的嫡出隻有你一個,早些晚些都沒有什麼關係。”他唇角綻出一絲玩味笑意,“況且,若想被‘劍’肯定,如果自身不及要求,就算有‘鑰匙’也不過是無用而已。”
“再過些時日族裏自會組織開劍塚,”赤鬼抱著祭沿街邊一條不甚起眼的小巷拐離長街,“屆時沒有保管人的影響,這個領域會比現下更接近於現世,而且入內的新生代們也大都不會被告知這隻是一個精神領域,它的力量才得以真正發揮,絕大部分入內者,甚至連劍塚的存在都無以觸及。”
小巷不長,但極曲折,赤鬼卻如同在自家庭院一般輕車熟路地轉過一處處暗巷小徑,最終邁上了另一條沾滿青苔的石板小徑。天氣似乎也驟然一變,遠空中烏雲堆積,晚春時分淅淅瀝瀝的雨混合著草木的苦息流淌隨意,分外詩意,卻極冷清。
“能見到雨景,便是成功大半了。”赤鬼單手一撐,一把沉香木柄的油紙傘便擎在了手中,依舊是襯他風格的豔紅色傘麵,幾點扶桑點綴其間,一條墨跡淋漓的寫意黑蛟肆意盤踞,祭就著天光瞥見那一道矯躍的蛟影不由微驚,龍蛟螭虯一類紋飾在東域曆來用作示以尊極,楠焱一族以世家自居,遵守著世家之間的古老規定——不為王,不稱帝。東域皇室慣用的紋飾,在楠焱族內難覓行跡,而餘下的類龍之形,如非盛典,便是族長也不會輕易用及。
雖然現下裏隻是精神領域,這柄紙傘說不定也是隨手幻化撐起,但這絕不是成心僭越,隻是往昔慣常而已。
用度已是這般等級,本又生得這般風情,他,在楠焱一族史上絕不會籍籍無名。
但楠焱從無任何一本史籍能夠講明赤白二鬼的來曆,他們原身的前生,在楠焱一族中又是何等尊極。又是怎樣的力量,才能夠將生死的界限都強硬地撼動,令他們以虛幻的靈體堅定地留在生者的世界裏。
楠焱祭隻覺得鼻子發酸的有些莫名,無以得生,無從赴死。數個千年裏長守宗祠,是何等的孤寂與悲意淋漓,那襲豔極熾熱的華服下,又是何等蒼白空虛?或許正因如此,見證衰微,亦證榮極,往來風雲無解人心,於他,都已無甚意義。
那是楠焱祭此生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意識到一種空虛——無論藉由時光亦或人心所帶來的,比死亡更可悲可懼的東西。在這樣飄渺的世界裏赤鬼的身形竟是前所未有的凝實和堅定,他的手臂托著自己的身體,他的華服豔麗逶迤,他的氣息帶著暖意,以及一絲清苦卻馥鬱的龍涎香氣。
她靠在他身上,發梢蹭在她的臉上,微微有些發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