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庶妹(2 / 2)

“怪不得……”祭欲哭無淚,以她的手法哪能命中,還是母親身為一階實力強大的緣故。

這一遭變故下來,兩個小侍女俱是目瞪口呆,忙亂地行禮道謝,水榭中的柔萱哪還有不覺察的道理?

祭入水榭,柔萱已然揚起臉來看她,銜著一線極是柔軟的笑意。祭也不自矜身份——雖是側室,到底也是長輩,隻行常禮便可,柔萱亦回禮,便算是招呼。她的膝頭伏著一個明顯比祭小了不少的女孩——不止是年歲相貌上,更是言辭舉動上的天差地別。先知體質對祭的影響十分顯著,哪怕的確是三四歲的形容,也像比同齡孩子明顯大了二三歲一般——那一份沉穩的知事和安靜,是無法裝作的。

然而事實上,她也隻比祭小了半歲而已,卻仍留存著新生稚兒的一分柔軟純真,那雙眼睛尚映不出世間的一切缺憾,隻餘天光飄蕩。

那是祭頭一次見到自己的這個異母妹妹——彼時她尚是母親膝頭玩鬧的稚兒,發絲柔軟不及頸間,淺綠色的發瞳幹淨純粹,裹在一領淺桃紅煙羅撒花裙裏,那樣豔麗的顏色同她極其清素的發色著實不相稱,祭嚴重懷疑那是她自己挑的。可她在母親的推及下抬起頭來真正地望著她的時候,那雙眼睛裏生自的笑意卻又是那樣的真實,就像是應季而開的花卉,並無任何人為扭曲和摧殘的痕跡。

“珞兒,這是你姐姐。”柔萱溫柔地喚著膝頭的女兒,“同姐姐打個招呼吧。”

楠焱珞隻睜著眼睛細細地看著祭,也不言語,令祭覺得有點難熬,正欲找借口走人,忽見珞的麵上驟然生了笑意,似一朵驟綻的花一般稚嫩著。

“姐姐好!”她的聲音極其俏皮,想也是個活潑的性子。

祭聞言不由一滯,隻覺自心底蔓生出一點難以名狀的暖意。她伸出手,輕輕撫一撫珞的頭發,那孩子的發絲那樣軟,最精美的織物也比之不及。

她指尖還繞著幾條編了金線的淺櫻色絲線,穿了幾顆紫玉髓和芙蓉石,勉勉強強地結了一串絡子,她便像是獻寶一般舉起來給祭看,笑的十分開心。

“很好看。”祭像是哄她,又像隻是單純覺得有意思一般。卻不想小家夥似是做了慎重決定,努力地伸著手像是想要給她戴上。祭不由驚訝,卻終是默然接過掛在頸上,看著珞笑得很開心,她也隻是淺淺地笑一笑。

望著頸項上那串扭曲的絡子,擁著珞的柔萱也不由得歉然笑笑,祭卻渾不在意似的,隻憑欄而坐,任憑潮濕的風息拂過她的發絲和衣裾。

“看剛才的出手……祭已經到了五階了麼?”柔萱看著女孩纖細的身形,柔和笑道。祭隻望著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半年即五階,也當真是機緣。”她笑一笑,茶色長發柔軟地綰作一個十字髻,餘下鬢發鬆鬆地垂在銀紋雪蘿長衫上,髻上點兩支累絲珠釵,是極普通的式樣,全不見分毫華安庭中族眷的貴氣和儀態。她輕輕握著女兒的手,目光溫柔,令祭想起父親明雪齋內掛過的一張古畫,枯枝鶴倚——世間唯有的注目之所。

她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向柔萱辭別並離開遲清榭的,隻是風拂過池邊一叢高過人身的蘆葦時,她見了一隻朱頂雪羽的鶴引著一雙羽毛未豐的雛鶴在水澤中漫步取食,姿態優雅安閑。

突然就覺得很難過。

蘭若似是看不下去祭頸項上那一串扭曲到不堪的瓔珞,低低地道了一句。

“大小姐不必如此的。”

“她是我妹妹。”祭握一握那串冰涼硌手的玉髓珠,言辭淡淡“我親人不多的。”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這樣的話——言畢後自己心下也不由驚了一驚,旋即又覺無可反駁,隻酸澀地笑一笑。

“我很羨慕她。”

蘭若又驚又急,但見月霖池曠闊無人方才壓下聲音來急急地道。

“大小姐慎言——嫡庶尊卑有別,這般胡話是絕不能教人聽去的,被當了笑話是小,引得華安庭庭闈不安是大——還請大小姐再不要說這般話,即便不畏人言,也請為夫人想想呀!”

祭似乎也從未見過蘭若這樣急切的樣子,不由得也有些驚懼,良久卻終是平靜下來,隻定定地望著月霖池的蘆蕩瀲灩,白鶴沒入其中,早已不見。

“嗯。”她這般輕輕地應了一句,卻覺得眼睛酸澀到幾乎再張不開。

可是,我是真的很羨慕她呀。祭握著那一串瓔珞不爭氣似的想到。

是否有一日,也有人能夠麵對她的笨拙和淺稚隻是置之一笑?

是否有一日,也有人能夠看到她除卻這一點微末力量之外值得珍惜的意義?

是否有一日……也會有人這般溫柔地喚她的名字,而不再是如今日日聽得的冰冷尊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