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一陣濕涼的風息擦著水麵悠悠蕩來,似是母親的手安撫一個倔強的孩子不必逞強般。祭隻揉著眼睛,也不做聲息,匆匆順著石板小徑逃也似地離開了月霖池。紙鳶還在朱簷高牆間不知疲倦地舞著,隻是祭再無心情了。
待她覺自己掩去最後一絲引人不安的痕跡後方抬起頭來,卻不由微微一怔,麵前是邊角斑駁些許的朱漆高牆,暗金色的琉璃瓦多少有些蒙塵,蔓生的淩霄花越過牆簷依依地垂出幾枝花枝,盛著明麗的橘紅色花朵。
華安庭中是不栽淩霄花的——約是祖上哪位頗具誌氣的族長以此明誌,誓不借他人力量重複家族榮光,那位的結局如何祭自是不知曉的,但見而今燈輝長明壁障永堅便大約知道了結果。但這一傳統卻是實實在在地留著的,庭中極少見的此類蔓生花卉卻在一道朱牆之後如此肆意而昌盛地繁衍著,不免教人有些好奇它們為何避得厄難——有什麼理由令族長都不得輕易觸碰此地。
祭隻沿著朱牆邊緣摸索,蘭若不遠不近地跟著,像是怕自己再失言一般,不再言語。
這一堵朱牆祭卻是不陌生的,母親所居憐櫻閣之南便有這樣一段朱牆將華安庭與無人占據的深宮樓宇相隔,也正是因著無人聚居,即使長夜也不見半分燈火,偶爾望著窗外,便生出一種難以言明的不安。
祭大約知道這高牆之內便是所謂的長榮院了——第二任至尊妻眷原居所,在她們終老此地之後,長榮院便被寂寂地封存起來,華安庭頂替了長榮院,成了嫡係的代名詞。她每每望著那一方重簷,卻從未深究理明。
終究,順著長長朱牆行走許久,在正對父親明雪齋後堂與坤華堂一線的地方,祭尋到了通往高牆之內的朱漆大門。黑漆匾額邊角零落,匾額下還結著一隻似是廢棄了的燕子窩,隻餘“長榮院”三字碩大銘金,述說著它最光輝也最不容侵犯的一段歲月。
祭推一推厚重的朱漆大門,小孩子筋力甚弱,門扇連動也未曾動動。她再抬頭,卻見她頭頂上方無論如何也夠不到的高度上,懸著一把鋥亮的黃銅明鎖。她回了頭,求助似的望著蘭若,蘭若不覺頭痛,隻躡手躡腳貼到門邊打量了片刻,便伸手自耳垂上摘了一隻細銀針折珠耳環來,將銀針探入鎖孔胡亂地捅著,半天也未見響動。
就在祭自覺出言放棄時,忽覺背後驟起一息微風,尚未出聲,便見一串黃銅鑰匙自正專心撬鎖的蘭若眼前垂下,蘭若本就心虛,當下狠吃一驚,直接跌坐在了朱門之前。
約是十八九歲的少年滿臉都寫著嫌棄,一身玉白滾邊的寬衽儒袖墨色長袍似一團夜色,一頭柔順及腰的墨色長發被一隻鍍銀纏枝琉璃冠規整地束作一束自然垂下,手隻一揚,一串鑰匙便不偏不倚地落進了蘭若懷中。
“真是笨死了。”
蘭若似極不甘想要反駁,卻終是氣鼓鼓地瞪著他,沒埋怨什麼,徑自站起身來拂去裙上灰土,伸手開鎖,隨口問了一句。
“你這樣自作主張,族長不怪罪麼?”
寞翎曦輕嗤一聲,“不知哪個笨蛋光明正大地狠撬長榮院上加了禁製的鎖——哪怕族長無心注意也不能不做察覺吧。”他自覺好笑般地看著猛然頓住的蘭若,便接著道,“好在族長寬宏大量——長榮院雖值敬畏卻並非禁地,若想看看也無可厚非,這才叫我送鑰匙來的。”他將目光轉向一旁巴望著的祭身上,微微笑道,“知曉一些那時的興衰,對大小姐也十分有好處。”
蘭若開了鎖,順手一擲將鑰匙丟回寞翎曦手中,隻費力分別將兩扇門推開,祭仰望著早已是一副大人模樣的寞翎曦,低低地道了一聲。
“謝謝曦哥哥。”
“這是族長的授意,大小姐不必謝我。”曦隻調皮地眨一眨眼睛,將鑰匙在指尖轉了幾圈,“下次若再來,隻招呼一聲便可,別太指望某個笨蛋了,”他抬眼望著將第一扇門奮力推開的蘭若,輕輕地道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