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隻是極輕地嗤了一聲。
“自作自受。”
紅衣翩然,下個瞬間便消失了去。
殷如知其所指——楠焱的魔力來的並不光彩,一盞長明燈生生地耗著一點靈魂,藉由光而存在的魔力,當麵對真正的光元素的爆燃的時候,隻能淪為它的燃料罷了。
那是楠焱的罪孽——明知此舉極其殘忍,明知長明燈盡便可破除壁障使其解脫,可從未有人提出或試圖將長明燈毀去。
她隻低頭,緊緊擁著女孩嬌小的身體,她發上所附著的那一層明麗的金色,也隨之消散而去。
騷亂平息,那人的突然到來,好像隻是存於那四人腦海中的一場幻景而已,終也無人提及。
夜幕降臨,華安庭的憐櫻閣內,卻是燈火通明。
楠焱憐俯身,細細將錦被的邊角掖好,望著女兒平靜到無分毫波瀾的睡臉,憐的眉頭痛惜地蹙成一團。
“……所幸中止及時,並未造成不可逆的損害,隻是大小姐年齡尚小,這般衝擊已超過她的極限才致昏睡。”外間的醫者小心翼翼地覷著楠焱釋泛青的麵色,“待到自行恢複,大小姐就可醒來了。”
楠焱釋久久不言,醫者隻得悄悄以衣袖拭去幾分汗跡,不敢驚出半分響動。
像是極其長遠的靜默過後,他抬頭看著那人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隨之揚一揚手。
“我乏了,曦,送先生回長清院。”
“是。”
帷幔後的陰影裏一襲墨色長衣的少年行至燈燭之下,他不過十八九歲年紀,瞳孔中卻沉著某種異樣的寒涼和鋒利,也不多言,隻向醫者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醫者如逢大赦,鬆口氣向楠焱釋行禮告辭。
聽得門扉閉合,楠焱釋閉一閉眼,起身往房內行去,楠焱憐照舊是一副含怒的樣子,隻靜靜坐在女兒床邊,見釋前來,隻抬眼,並未多言。
“他的話都聽見了?你且寬心,並無大礙。”楠焱釋出言勸慰妻子,卻也像是勸慰自己。
“‘並未造成不可逆的損害’?”楠焱憐麵上綻出一抹冷笑,“隻怕等造成便是後悔都晚了!今日若非那位相助,這條性命怕是都要一並賠進去了吧!”
“你可是怨我?”楠焱釋靜默半晌,“怨我安排她今年便參加儀式?或是怨殷如?”
“怎會,”楠焱憐漠然轉頭,“名冊不是你擬的,方式也不是殷如定的,我為何要怨你們?”
“那你這是在生什麼氣?”釋不由皺眉,“醫者明早會再來,定保祭無失痊愈。”
“我隻是恨我自己罷了,”憐冷冷地道,“這般年歲拚著性命得來的一點骨血就要被人生生地磨沒了,我隻恨沒有妹妹那般本事,哪怕無聲不響也能保住自己的孩子!”
“憐!”楠焱釋麵色一沉,低聲喝止。
“是我失言,”憐沉一口氣,起身行禮,“夫君責罰便是。”
“這樣多年了,你還是放不下。”釋轉身,言辭間帶了蕭索的涼意,“要怎樣你才能忘記?怎樣你才肯釋懷?”
“能忘記麼?”憐淒然一笑,“字字句句,到死我也會記得清楚的。”
“……”釋垂首,“我對不住你。”
“無人對不住我,”憐轉頭過去望著女兒,“你待我已經極是寬厚了,是我不知足罷了。”
楠焱釋無言以對,隻得道,“天色已經太晚,你下樓去休息吧——你的身體是經不住這樣熬耗的。”
憐怔愣片刻,伸手撫一撫女兒柔軟的發絲,旋身離去了。
珠簾擾動漸漸平靜下去,楠焱釋站在床前久久地望著楠焱祭,她的眉眼輪廓都是那樣與楠焱憐相似,她也有過溫然無慮的年華,也有過謙和不爭的歲月,隻是那一切如同映在水中的月影,隻消時光如風般稍作攪動,就麵目全非了。
他們的女兒,像是硬生生地扯住了那一段時光,提醒著曾有的美好,而今的徒有其表。
但她同憐不同,她是不笑的,待到他察覺的時候,她就已經像是人偶一般會擺出得宜端雅的姿態,會微笑著說謊。她和憐不一樣……她的不滿從不言說,甚至不會表露出來。
像是生來就戴上了麵具,從未被允許天真過。
外間門扉輕輕叩響,像是怕驚動了什麼人一般,隻輕輕地,不作言語。
此時的房內並無人侍立,楠焱釋隻轉身,幾步便到了門口,一線緋紅映在門外,見來開門的人是楠焱釋不由得有些詫異,卻也隻是合著禮數行禮。
“人,可來了?”楠焱釋低聲問殷如。
“族長放心,”殷如垂眸,“精神方麵族中的醫者自是不濟事的,我擅攝靈卻不擅醫道,除我之外族長想要請的人,整個極東也隻有那麼一個而已。鴻鵠司掌天下水澤,斂息術亦是其所長,不會教人察覺的。”
她側過身,那一點素白,就靜靜地站在閣中的燈火映出的一片光明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