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餘堂散記(3 / 3)

杭州的弼教坊,我沒去過。有幾次在杭州曾想去看看,但是,我實在不願意把屠殺好詩人的地方當風景來賞玩。

張煌言一生創作頗豐,多質樸悲壯,血淚相雜。後人整理的《張蒼水集》中,竟不見一首有脂粉氣兒的作品。我頓悟:詩人未必隻用詩歌來柔腸軟語風花雪月談情說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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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段時間,聽到街頭巷尾議論,某界的某某及某界的某某大腕嫖娼被捉。後又有人說:那是有人設計好的美人計陷阱。是不是陷阱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大腕自己咋能往裏跳呢?人行江湖,處處有陷阱,你不上當,設陷阱的人就枉費心機了。還有,有人為你設計陷阱,一定是看到了你的弱點,判定你會跳進去。所以,在江湖行走,別把自己的弱項暴露得太多。

《增廣賢文》上說: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就是教導那些行走江湖並控製不住自己的人。

一個朋友的孩子來找我,說自己沒有社會經驗,讓我推薦幾本書給他看。我說:我先推薦你一本教人學油滑的書,叫《增廣賢文》吧。後來,據說這孩子每天都把這本小冊子放在書包裏,隨時地看。我倒是有些擔心這孩子別學得太油滑了,而失去真摯和真氣兒。

不說孩子與《增廣賢文》,咱還接著說說陷阱。

在五代十國時,有一位詩人,叫陶穀。其人曾在當時北方的後周供職。此人學問不大,記憶力好,許多名篇大作可以張嘴就誦。於是被當時的官府和百姓認作是才子。一個人有沒有真才實學,不是嘴上的功夫如何,要用他的為人處事、筆下文章及他身邊的朋友,來檢驗定奪。

先看他的一首《七律》

是個碑文念得全,聰明靈性自天然。離吳別楚三千裏,入洛遊梁二十年。

負藝已聞喧世界,高眠長見臥雲煙。相逢與我情何厚,問佛方知宿有緣。

這首詩除去韻律這裏不談,就內容也過於表麵化了。是華而不實的,虛張聲勢的。而這首詩,恰是陶穀先生很得意的一首。我們的先人對詩文的判斷是“文如其人”,我認為是可放之四海來用的。

陶穀的笑話,也是被捉了一次嫖娼,當然也是落入陷阱。而設計陷阱的是另一位詩人,寫“問君能有幾多愁”的李煜。

後周欲與南唐聯盟結好,派陶穀做外交大臣。在曆史上,出任外交官的大多是詩人。陶穀到了南唐,自恃才高,傲慢南唐。李煜看不下去了,一方麵李煜也自覺才高,另一方麵也是外交手段,把陶穀安排驛館住下就不理睬了,不安排會見,曬著他。這一曬就是兩三個月,並派人去後周打探陶穀有啥弱項,探風者回稟:陶穀好色。李煜等會心一笑:有這嗜好就容易處理了。然後就找來一個能唱會說的妓女秦弱蘭,扮成服務員到驛館去工作。陶穀來公幹,卻被曬在驛館無所事事,正百無聊賴之際,看到了服務員秦弱蘭。於是動了春心,接近、搭訕、甜言蜜語地誇讚等等一係列所有好色者常用的招數,秦弱蘭做出靦腆、害羞、尊重、熱愛等的一係列表情。秦弱蘭是職業陷阱誘導員,陶穀是無法識破的,於是遂成好事。高山流水,芳草萋萋,玉體纏繞,顛鸞倒鳳,帳擺流蘇,被掀紅浪(此處我也刪去若幹字吧)。按說你陶穀嫖了就嫖了,提上褲子走人就是了,不曾想還給秦弱蘭寫了首詩。但凡淺薄之人,都是到哪兒都主動要求題字寫詩的,這樣的人俯拾即是。這首詩名叫《好風光》,全詩如下:

好姻緣,惡姻緣,

隻得郵亭一夜眠,別神仙。

琵琶撥盡相思調,知音少。

待得鸞膠續斷弦,是何年?

酸吧?僅“一夜眠”就想“琵琶撥盡”還要“續斷弦”,哦,吃了這口想下一口!這首詩被秦弱蘭拿回南唐政府,李煜等人給譜上曲,然後,召見陶穀:陶先生,您來這麼久了,一是我們忙得沒時間會談,二是也讓您有多一點時間領略我們南唐的風土人情,現在我們可以會談了。陶穀整整衣衫就跟著差人上了南唐政府的大殿。賓主坐定,上酒,上歌舞。一群衣袂翩翩的美女載歌載舞地上了大殿,陶穀定睛一看,傻了,領舞領唱的是秦弱蘭,唱的啥?就是陶穀為秦弱蘭寫的《好風光》。陶穀當時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啊!心慌、出汗、哆嗦、麵紅耳赤,是肯定的了,尿沒尿褲子還無從查考。

不是李煜等人太狠,是陶穀太不自重。外交官咋能沒談正事就在別人的地盤裏露出自己的弱項呢?再說,你陶穀一個大詩人大才子大外交官哪能和一個服務員扯這事呢?如果秦弱蘭是當時南唐的影視明星或播音員主持人還說得過去。凡事還要講究階層對等吧。

所以,陶穀出了大醜,是外交官和詩人中的敗類。

唐伯虎曾作一張《陶穀贈詞圖》的畫並題詩譏諷過陶穀:

一宿姻緣逆旅中,短詞聊以識泥鴻。

當時我作陶承旨,何必尊前麵發紅。

不想再說陶穀了,死去的人也不想說了,那我說誰合適呢?你看了這篇小文,去對號入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