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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為監視食堂管理員老梁作周密的計劃。

我之前曾經很細致地觀察過這家夥的作息時間。

老梁這家夥很擅於偽裝。他的作息時間很有規律,以至於讓一般的人很難看出其中有任何破綻。他基本上是早起早睡,一般每天早上4點鍾起床,之後趕到食堂去做早餐,早餐過後,他要回宿舍休息一個小時到一個半小時,然後推上那輛我給焊接過大梁的自行車,到廠外去采購。回來後要參與中午的做飯和賣飯,午飯過後他仍然要在宿舍休息上一個小時到一個半小時,然後會再次騎上自行車到廠外去一趟,當然這趟外出的名義仍然是采購,采購回來還是參與做晚飯、賣晚飯。一天的工作完成了,他就把工作服脫了,有時到我們鍋爐房裏去洗個澡,有時不洗澡,直接回宿舍睡覺,直至第二天的早上4點鍾準時起床。

掌握了這家夥的作息時間,我便把我監視的著眼點,放在了廠內和廠外這兩大部分上。廠內部分,我準備重點監視他在宿舍裏的情況。因為這家夥每天都要早起,因此沒人願意跟他合住,所以他就住在了食堂邊上的一間堆放雜物的房子裏,這個房子不大,但是卻很高,那高度和樣式,您完全可以把它想象成一個鬼子的碉堡或是炮樓兒的模樣。在食堂邊上,把一間房子建成這個樣子,曾經讓廠裏的許多職工感到莫名其妙和一種跟禁區類比的神秘感,許多人特別是外來人員,都曾經猜測過這個奇怪建築的軍事用途,想知道它究竟是出自哪位高人的手筆,但當他們知道這房子的設計者是食堂管理員老梁,而裏麵碼放的是跟軍事毫不相關的籠屜和墩布掃把,並且老梁本人也在此居住時,不禁大失所望。鑒於設計者和居住者都是老梁,因此這間房子便有了梁公館的別號。我監視老梁,梁公館將是重中之重,因為按照我的分析,這家夥獨自一人,住在這麼一個本身就帶有神秘色彩的很獨特的地方,一定也會做著同樣神秘和獨特的事情。監視老梁的另一個部分是廠外。我剛才說了,根據我的觀察,老梁每天都要出廠兩次——我覺得全廠唯有他每天外出的機會最多且最有借口,這也正是我懷疑他就是特務的依據來源之一。有外出的機會,就方便他和他的上級或是下級進行接洽,因為在廠外接洽總比在廠內接洽相對不那麼引人注目,相對比較容易隱蔽或掩人耳目,當然了,更利於接洽之後趕緊疏散。老梁每天出廠兩次基本都會去同一個地方,這個地方並不偏僻,就在廠正門的附近,換句話說,就在把守我們廠大門的哨兵眼皮子底下,根據這一點我得出的結論是:老梁這家夥不愧是特務老手兒,老奸巨猾,他選擇活動的地域大隱於市,獨具匠心。因此,廠門口不遠的那個地方,將是我監視老梁廠外活動的另外一個重點。

我開始根據老梁的作息時間作周密的計劃。在這個計劃中,當然還包括在老梁外出的這兩個時間段,我怎麼找借口外出,怎麼把傻子旺財和數學家那兩塊膏藥貼在小常師傅或者小鄭身上,讓我有充裕的時間跟蹤老梁。

時機就那麼恰到好處地來了。

就在我作計劃的時候,廠總務處的領導給我們班長駱駝祥子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準備抽調我到廠部去幾天。駱駝祥子當然對這個電話很不滿,他問為什麼非要調我,他跟對方說我們班已經損失了一員大將,現在你再抽調一個大勞動力走,到年底還取不取暖?耽誤了取暖廠長要是怪罪下來,你頂著還是怎麼的?總務處的領導畢竟不是我們水暖隊的老馮和司登亮,他把臉一繃,十分嚴肅地說,老祥我告訴你,你別光拉車不看路,這鬥、批、改是中央作的指示,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發的號召!小金文筆好,把他抽調到廠部給領導們寫材料,那是廠長親點的,你有什麼怪話少他媽的跟我嘚啵,有本事你找他說去!盡管駱駝祥子嘴裏嘟囔著找他說去就找他說去,別他媽的拿廠長嚇唬人,但他還是乖乖地到我們幹活兒的地方通知了我,讓我趕緊去廠部報到,去寫鬥、批、改的材料。當然了,他通知我的時候是拉著臉的,他陰鬱的臉上那雙小眼睛是滿含著敵意的,通知完了,他甚至還說了一句很難聽刻薄的話,他說你幹脆調到廠部去得了,省得在我這兒占著茅坑不拉屎!

總務處通知我脫產寫材料,自然就像及時雨一樣在我作計劃,準備監視老梁的時候很恰如其分,很合時宜地飄落了下來。我無論是在中學還是到廠裏以後,已經被無數次地抽調上去寫有關運動的材料了,因此我已經有了相當的經驗,無論寫什麼材料,無論是大鳴大放的還是鬥私批修的,我均諳熟此道,隻要我拿上一瓶膠水,一把剪刀,坐在廠資料室裏待上不到半個小時,用他們抽煙的人形容,不到一支煙的工夫,我便能像變戲法兒似的,“寫”出一篇理論水平絕對一流兒的文章來。因此,隻要我到廠部一報到,之後領會了中央有關鬥、批、改的精神,領會了廠領導的意圖,再把梁效(梁效,兩校的諧音,指北京的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當時梁效為四人幫的喉舌——作者注)最近發表的相關社論、批判文章一剪一貼,馬上完成任務。而完成了任務,剩下的時間便可以十分從容地對老梁進行監視了。當然了,在我外出的期間,我還需把那兩貼膏藥處理好,不然,出了亂子也很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