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常師傅深深地吸了一口煙,之後若有所思地說,是啊,這人都有心靈感應啊,他知道自己這一去就回不來了,所以,他……就把什麼都……安排好了……
守靈的那一夜,小常師傅斷斷續續地說著我師傅,說一會兒,他就點燃一支煙放在我師傅的遺像前。在他給我師傅點煙的時候我發現,他的兜裏裝著不同包裝的兩盒煙。他給我師傅點的是牡丹,給自己點的是工農。(牡丹、工農是煙的品牌。牡丹為高級香煙,當時隻在春節時每戶憑證限購兩盒——作者注)
那一夜,小常師傅和我師傅一人抽了兩包煙。
我師傅去世後的第三天,我師娘終於沒能扛住那突如其來的打擊,病倒了。由於我、小常師傅、小鄭都是隻會幹粗活兒的人,整天跟鍋爐打交道,從來就沒有伺候過病人,況且我師娘又是個女的,因此,一時間我們麵對著躺在床上的師娘感到束手無策,心裏雖然想去照顧她,可是卻感覺無所適從。這個時候,小常師傅就把他老婆,常師娘叫了過來,幫忙伺候我師娘。常師娘的到來,讓我們三個人長舒了一口氣。
剛安頓好常師娘,我忽然發現,在招待所對麵的那個影壁牆旁邊站著兩個人,兩個人是一男一女,定睛再看,那男的是小郝,那女的是史乃慧,於是我忙推開窗子,朝兩個人呼喊。
和小郝、史乃慧見了麵之後,我的第一句話是你倆怎麼會在招待所的樓下?其實當時還想問史乃慧一句話,問她幾天不見,心裏頭是不是,是不是想我?並且說不管你是不是想我,反正我挺想你的。史乃慧的心很細,她看明懂了我眼睛裏蘊含著的意思,就說,我,我們挺惦記你的,來這兒是想看看你,結果一到招待所門口,見有哨兵站崗就沒敢進來。小郝則傻乎乎地說,聽說你被關起來了,我們特擔心。另外,馬叔兒也特擔心你,他讓我來看看你,了解了解情況。馬叔兒說我隻是個小廚師,我來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所以,我和小史就跑來了。聽了小郝和史乃慧的話,我一下子驚住了,我這才知道了已經風靡全廠的小道消息;這才知道了全廠廣為流傳的,關於我們三個是特務,以及我們三個已經被公安部門關押起來的傳說;這才知道了我們所在的招待所,已經增派了哨兵把守。
議論著這些小道消息的時候,史乃慧很細致地察看了我在招待所的房間,伸手摸了摸我床上的褥子和被子,之後很關切地問我在這裏吃得怎麼樣?睡得好不好?而小郝那小子則三句話離不開本行,聽史乃慧問到了我吃得怎樣,就立即想到了他那個跟吃飯相關的工作,於是便叫苦不迭地說,他媽的這幾天累死我了,禁區裏麵呼啦一下,不知道從哪兒湧來了百十號人,我們食堂的工作量一下子就增加了好幾倍。光和麵蒸饅頭這一項,就得比平時早起床一個多小時。
當時聽小郝叫苦,我心裏並沒有產生什麼跟他工作量陡然增加相關的聯想,或者說,我對禁區裏麵怎麼會忽然湧來了百十號人沒有產生任何想法。隻是幾十年後,我翻看那份解密的“TZ行動”檔案時,才忽然發現了跟這百十號人,以及跟我們所在的招待所增派哨兵相關的記載:
1969年6月2日,按計劃從全國各地選派的研究專家、技術工人等100餘人集於某廠禁區。飛機的解析工作正式開始。
……
奉總指命令,專家、技工集體入住廠招待所,廠招待所實施24小時2級警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