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和趙德之間有了那一番對話之後,我便擔負起了照顧我師娘和我那個傻子兄弟的職責。從那一刻開始,我覺得,我就是我師傅的兒子。我沒跟任何人商量,就在我師娘和傻子旺財住的房間裏布置出了我師傅的靈堂——照片是廠照相室的師傅給放大的,白花是我自己親手一枝枝地紮起來的——靈堂布置停當了,我就叫傻子旺財和我一起給我師傅守靈。我給他拉過一把椅子來,讓他麵對著我師傅的遺像坐好。旺財看了看我師傅的遺像,說,我認識這個人,這是我爺爺,他問我,我爺爺的照片怎麼跑到這兒來了?我說這張照片不是你爺爺的,是你爸爸的,是我師傅的。旺財就跺起了腳,鬧著說就是他爺爺的照片,說他爺爺的照片怎麼會掛在這裏,放回去,放回去!小常師傅在另一個房間聽到了傻子旺財的喊聲急忙跑了過來,嚇唬傻子旺財道,你胡鬧什麼,趕緊坐好,再不坐好我讓警察抓你信不信?傻子旺財不聽,還鬧,還吵吵著要把我師傅的照片取下來送回老家去,於是小常師傅就衝著樓道高喊,警察,警察,趕緊過來,把這個傻子給我銬上,帶走!傻子旺財聽見小常師傅喊了警察,又見小常師傅舉手做了要打他的動作便被震懾住了,他乖乖地坐在了椅子上,不敢再說話了。
到了晚上,小常師傅來到了我們身邊,他說要跟我一起給我師傅守靈。
我說您是師傅輩兒的,您就不用受這個累了,守靈的事由我們小輩兒人來就行了。我說有您在這兒給我們當個主心骨兒就行了。
小常師傅說守守吧。跟他坐坐,我心裏頭才會踏實。
看著我師傅的遺像,我倆開始沉默。好一會兒,小常師傅才說,這人哪,就是他媽的命!說完了,他就轉過頭來問我,小金,你信不信命?
因為我的腦子裏一直想著我師傅掏錢為我請客的事,想著我師傅跟趙德喝酒時不住地拿手絹擦嘴,血把手絹染紅了的事,所以小常師傅的問話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我含糊其詞地回答,說,命?我,我,我不知道。
現在這世道亂了,不能提命了,一提命,就說你是封建迷信,就得打倒你,然後再踏上一萬隻腳讓你永世不得翻身。小常師傅很不以為然地說,其實,要我說,人他媽的這一輩子,就一個字兒,命!凡事命都給你安排好了。你說你師傅,有這場災難,不就是命中注定的嗎?那機加工車間的鍋爐必須維修,維修就必須補補丁,補補丁就得你師傅來,除了他,咱們班組誰也沒那個金剛鑽兒。所以,我說不認命不行,這人誰也不能跟命爭,爭你也爭不過,還說你師傅,本來好好地在家休息,休病假,命裏注定你就是這麼個死法兒,休病假閻王老子也得把你從被窩裏提拉出來!
說到這兒,小常師傅忽然就把神態一改,用一副十分神秘的表情對著我,並且很小聲地突然跟我說,我覺得,你師傅他知道自己要死,他有預感。
小常師傅的話和他那副神秘的表情嚇了我一跳,因為是在為我師傅守靈,所以我立即從心裏湧上來一股驚悚的感覺,雞皮疙瘩馬上就乍了起來。
我很緊張地問他,是嗎?
小常師傅十分肯定地說,是,我敢肯定!
小常師傅臉上的表情越發神秘了,他近似於逼迫地問我,你從家裏把你師傅接到鍋爐房裏來,他給我帶什麼來了,你還記得吧?
我磕磕巴巴地說,記得,一筒茶葉!
小常師傅聽了我的回答,立即就反問我,他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要給我帶筒茶葉?
我搖頭,然後再搖頭。
不過年不過節,又不是到我家去串門兒,他非要到鍋爐房裏來幹活兒的時候送我一筒茶葉幹什麼?小常師傅像巫師一樣瞪起眼睛來盯著我說,說明他已經預感到自己就要死了!
聽了小常師傅的分析,我的頭皮一陣陣發麻。我忽然想起了我師傅讓我從他家大衣櫃裏,取出那筒茶葉時的情形——他把大衣櫃的鑰匙交給我,然後說你去把那筒茶葉拿出來帶上。我問他帶茶葉幹什麼?他說小常早就想喝這茶葉了,送給他。我取出茶葉後,把大衣櫃鎖了,之後準備把大衣櫃鑰匙還給我師傅,我師傅卻讓我把鑰匙放在大衣櫃下麵的鞋盒子裏。想到這裏,我還真發覺我師傅當時的話語和表情都很怪異,無論是拿茶葉還是放鑰匙,處處都好像是在暗示著什麼。於是我便接了小常師傅的話說,這事兒是有些離奇古怪,尤其是那把鑰匙,他平時可是一直把它掛在自己的皮帶上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