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水暖工金子英。
那架飛機運抵某廠之後的某一天,也就是某廠進入一級戰備狀態之後的某一天,我便以身試法,因為要潛入禁區,被哨兵一舉擒獲。
您應該能想象事情有多嚴重!
動了要進入廠內禁區的念頭純屬偶然。
我一說純屬偶然,您一定就知道了我從前根本就沒有想要進去過,對吧?
嗯,不管您認為對與不對,不管您是否相信我的話,反正我在動那個念頭之前,的確是沒有想過非要進入禁區不可。沒有進入禁區的特別紅色通行證是我之所以不去想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是我想也是白想,因此,我幹脆就不去想,這個邏輯很簡單。原因之三是我們進廠的時候都經過了嚴格的保密教育,我們工廠的《保密手冊》有一百多頁那麼厚,針對禁區的也有好幾十頁之多,禁區執勤的哨兵擁有無限開火權就在這其中赫然地印著,還用了粗體字,因此我也不想非要進入禁區招惹什麼不必要的麻煩。另外再補充一點,我們不是沒有機會進入禁區的,禁區裏有一座鍋爐房,還有一座茶爐房,鍋爐房和茶爐房都歸我們水暖隊管,每當鍋爐房或是茶爐房出問題了,需要維護了,我們就必須進入禁區去修理,去修理的時候,我們班長駱駝祥子就要挑人點將,然後去廠保衛科辦理特別通行證,通行證上有持證人近期免冠的照片(我們水暖隊每一名工人的照片廠保衛科都有備份),並且還有進入禁區和離開禁區的具體時間。由於嫌進入禁區經過哨兵時手續繁雜、冗長,不僅需要經過盤查,並且還得填表蓋章什麼的,所以每當我們班長駱駝祥子選人時,大家就都躲著,都強調說自己手頭兒的活兒還沒幹完,沒時間,而每當這個時候,我們班長駱駝祥子就會跟我們瞪起他那對兒小眼睛,說他媽的,你們就忍心看著我一個人耍猴兒啊?咱們還他媽的是不是階級弟兄?如果瞪一回眼珠子不管用,沒人吃他那一套,沒人搭理他,他便會掏出煙來點頭哈腰地往每個師傅手裏遞,之後張師傅李師傅地叫,說,得了,不看僧麵看佛麵,幫兄弟一回行不行?隻當是給我老祥家去蓋小廚房兒行不行?
那麼,我是怎麼忽然之間就動了非要進入禁區不可的念頭的呢?
可恨就可恨在小郝身上。
小郝在禁區的食堂裏當炊事員,一天,他趁禁區保密車間裏工作人員不備,鑽到那架飛機裏麵鼓搗了一會兒,之後便有顯擺的資本了。那天他興致勃勃地把這件事偷偷地跟我說了,自然,說的時候他是添了些油鹽,加工了一番的,因為這小子的工作本身就是炒菜的廚子嘛,所以他添點兒油加點兒醋什麼的純屬正常。不過,這小子繪聲繪色的敘述,到底還是把我的胃口吊了起來。
我說了,可恨就可恨在小郝身上。這小子成心逗我。
那天我所在的水暖隊籃球隊,要跟小郝所在的夥食科籃球隊打比賽,在籃球場上做著準備活動跑籃兒的時候,我們的球正好落在了小郝的手裏。我讓他給我扔過來,他不扔,非讓我過去拿,因此我必須走近小郝,到他手裏去拿球。
小郝見我走近了,先沒馬上把球還給我,而是把腦袋湊近了我的腦袋很神秘地跟我說了那件事。
小郝說,禁區的保密車間裏有架飛機你知道嗎?
我說聽說過。回答的時候,我多少有些不屑,我當時的意思是,禁區裏的秘密不光就你一人知道,我們水暖工也地上地下管著整個廠子呢,不比你們廚子知道的少。
聽說過,見過嗎?小郝見了我的不屑,便也把不屑充斥在了臉上,問我,進去過嗎?
我隻得收了臉上的不屑,搖頭,實話實說,沒。
小郝立即就得意了,說,隻是聽說,沒見過吧?跟你說,我見了,並且哥們兒還進去坐了坐。說哥們兒還進去坐了坐時,小郝還挑起了大拇指,晃悠著指著自己的胸口,那樣子自豪的不得了。
我說是嗎,真的?我故意裝得很平淡,盡量不讓他看出來我感到很驚奇的樣子。
小郝聽我問是嗎,就一撇嘴,說,是嗎?您把那個“嗎”字兒給我去了!當然是真的了,騙你是孫子。
接下來,小郝就開始給我形容那架飛機。
他問我,你知道飛機怎麼進出嗎?
我說頂上的艙口啊。
他說廢話,傻子都知道頂上的艙口能進出。關鍵是怎麼進出?怎麼上下?
我搖搖頭,說不知道。說完不知道,我又猜是不是有梯子?
他誇張地笑了,說,你真老帽兒,地地道道的土老帽兒,你土得都從身上掉泥渣兒,飛機裏攏共就那麼大點兒的空間,有放梯子的地方嗎?告訴你怎麼進出吧:飛機駕駛員的座椅是可以升降的,把控製的扳手一扳,座椅自動升起來,就跟頂部的艙口持平了,人就能從艙口走出來了,明白嗎?人要想鑽進去呢,就往座椅上一坐,靠體重,就把椅子給壓下去了,椅子降落了,人自然也就鑽進去了。那椅子,可好玩兒了,前後可以調節,神奇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