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是一條林蔭道吧,兩旁是手臂粗的綠竹,風從中過,帶來清新的涼風和怡人的綠意。正中則是筆直的黃土大路,而竺鄴就衣衫工整地端坐於正中,疾馳的狂風也掩蓋不了他撫琴時的淡然寧靜,十指間的將往複旋。
我就這麼看著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眼萬年這個詞的含義,甚至連車外的人全都死去、倒地,自己手腕上綁著的麻繩斷了,都沒有聽到或者看到。
一曲終了,結尾很柔和。
他一手抱著琴,從地上站起,撫平青綠衣衫上一個小小的褶皺,抬頭,還是熟悉的淺笑。緩緩朝我走來。
我從馬車裏跑出去,目光不離他,直直地撲進他的懷裏。
良久,才感覺有一隻手慢慢地放在我的腰上。
我很愛這時的感覺,在陌生的地方重遇久違的人,盡管我和竺鄴分別兩天而已,不算什麼久違,但此時此刻他的到來,帶給我的卻是格外的驚喜。
“讓你受驚了。”
聽他這麼說,我的眼眶裏一下包了滿滿的眼淚,卻怎麼也流不下來。這兩天確實有點受驚,在那個牢中住著生怕宋雪鈴會心情不好就來把我吃了,會死得無聲無息的。
而且,很想他。想竺鄴。
仿佛過了很久,“好了,”他輕拍我的背,“該回去了。”
我抬頭看著他風輕雲淡的眉眼,都沒發覺自己已經可以說話了,有些不高興:“原來你就是那天在竹林裏彈琴的人,為什麼我在那裏喊了那麼久你都不出來?一個勁地躲著我不說,現在……你怎麼都不問問我有沒有事,有沒有被他們抓去欺負啊?”
他笑了,對竹林的事避而不談:“右臉是有些腫,被馬車一路顛簸也不太好受,不過我已經把這些抓你的人殺了,還不算給你解氣麼?”
我愣了愣,機械地轉過頭去,馬車前橫豎不一躺著衣著相同的屍體,他們的頸部都有像被細繩勒過的痕跡,然而並未見血。有一些沒有瞑目的士兵眼中還帶著濃濃的恐懼和強烈的求生欲望,很可怕,很可憐。
我在這些人中已找不到那個頭領的身影,但可以肯定他一定在這死人堆裏,胸口像壓了塊石頭般沉重,一堆人再次死在眼前,我還是做不到淡定。想到前天晚上為我而死的侍衛們,不禁打了個哆嗦,他們何嚐不想活?
帶著內心分不清楚的感覺,我顫抖著問竺鄴:“你……他們怎麼死的?”我剛剛看得清明,他根本沒有掏出任何利器與這些人搏鬥,隻是一直安靜地彈琴,嘴邊是淡淡的笑容。
竺鄴眼裏的笑意褪去,低頭摩挲手裏的那把古琴,許久,看著我:“我說是它殺的,你信不信?”
我低下頭,怔怔地看著那把琴。琴弦用馬尾搓成縷做成,琴身由桐木所製,通體黑色,隱隱泛著幽綠,原本好似綠色的藤蔓在古木之上相纏相繞,可我此刻看著它,卻像極了一隻雙眼散發著綠光的毒蛇,在暗夜中隨時都可能取了人的性命。
“它叫綠綺,與號鍾、繞梁、焦尾並稱‘四大古琴’,曾經是漢代司馬相如的摯愛,它因自身絕妙的音色和司馬相如精湛的琴藝而聞名於世。”竺鄴看著它的眼神很柔和,像是對待戀人一般滿滿溫情。
“我一直很喜歡它,從六歲第一次聽我爹彈奏便有心向我爹討要,他起先不同意,後來才允許我接觸它。直到我在長歡府住了半年,它才幾經周折重返我的手中。這回,才終是真正屬於我。”
“於是……你就讓它成為了殺人的利器?”我說話的底氣明顯不足,雖然知道竺鄴不會用它傷害我,但還是有些虛弱。畢竟上次在竹林,我就聽過他今日彈的這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