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黃帽子啞車燒樹葉(1 / 1)

今年是我國農曆的甲子年。甲乙丙丁……子醜寅卯……推算一下,好比公元一個新世紀的首年。可巧,又是新中國35歲的大慶之年。在北京歡度春節的日子裏,滿城的爆竹聲中,我願記錄幾樁京華細事。

最近,先在十裏長安大街,繼而在其它街道,新添了一些“黃帽子姑娘”。這是快郵信筒,頭戴草帽,身穿綠衣,俊俏秀氣,亭亭玉立。她們的優點隻有兩個字:勤快。真勤呀!從早到晚,郵局派專人定時取信六次。真快呀!一天幾十萬封信件,本埠的,上午投,下午即可送達;外埠的,當天送上火車或飛機。郵局訂了這些規定,還登了報,廣告周知。人言為信,說到做到,取信於民。好啊!從此北京的詞典裏又添了個新名詞:黃帽子。居民們愛它,因為它給大家節省了寶貴的時間。所以大家又贈予一個愛稱:黃帽子姑娘。老師批評上課遲到的學生,就振振有詞地說:“同學們都應該向黃帽子姑娘學習!”這種便民措施包涵著什麼精神?無須解說。但我每逢路過“黃帽子姑娘”身邊,就有一種曆史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北京城的生活節奏加快了!

我是個“老北京”。老北京的生活節奏如何?在我兒時的印象裏,是這些片斷:鍾樓撞鍾,鼓樓擊鼓,鍾很大,鼓也很大,“當……當……”,“冬……冬……”,全是慢慢騰騰的沉重的響聲。各個城門樓子上於黃昏時分打點,敲那鑄鐵片子,“嗲,嗲,嗲!”然後各門緊閉,若欲出入,請待明朝。白天,送煤的駱駝臥在胡同口“倒嚼”(反芻),鼻孔噴著白汽兒,嘴角流著白沫兒,嚼哇嚼哇,一臥就是小半天兒。權貴們坐的包車是“東洋車”,那人力車佚架起車把,胳臂肘兒一扇乎一扇乎的,高抬膝蓋,似跑實走。清朝的遺老遺少,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左手端著鳥籠,右手搓玩兩枚頗大的鐵彈子,邁著四方步在街頭閑逛。老太太則坐在槐樹下納鞋底子,先用錐子在頭發上蹭點油,使勁紮個眼兒,再用針穿麻線,“嗞--兒!”“嗞--兒!”一分鍾納三針……八百年的古都啊,就是在那慢慢騰騰的節奏中度過的。

偌大的一座北京城,如今閑人變少,生活節奏加快,顯示它獲得了青春活力!必定是生產大大發展了,效率提高了,生意興隆了,各個鏽鈍的生活環節都潤滑了,人們才處處抓緊時間,把這上千萬人口的大城市推動了起來。或者說生活的巨輪加速了轉動。

啞車,是另一件新鮮事兒。若幹年前有一則外電述評:“北京在一夜之間變成了汽車城。”預言我們也麵臨著汽車帶來的各種麻煩和公害。這話不假,果然是滿城的汽車喇叭亂響。不僅在街上,就是在臨街的屋子裏,人們也都被迫大聲講話,否則就聽不見。你喇叭聲聲,我嗓門兒更大,“水漲船高”,各種音響全都比賽般地提高了八度,真是吵得腦袋疼,催人短壽。最近,在整頓交通秩序的基礎上,第一批50條街道禁止汽車鳴笛,別的地方也禁用高音喇叭和尖聲刺耳的氣喇叭,城市頓時安靜下來了!汽車剛變成“啞巴”的頭幾天,司機們頗感為難,隻好全神貫注,“忍氣吞聲”,小心駕駛。習慣了之後,行人不受喇叭驚擾,秩序更好;司機也覺得頭腦清醒多了--從前,他們自己才是喇叭噪音的長期受害者哩。

減少城市噪音,這種愛民措施包涵著什麼精神?無須解說。但我走在大街上,看著這井然有序、流水般的“啞車”悄然駛過,心中也是無限感慨。10多年前,許多汽車不但使用高音喇叭,還成心再加上幾隻大喇叭,改裝成廣播車,橫衝直撞,載人遊街,甚至“包圍中南海”,晝夜不停地狂喊“大革文化命”的口號……今天總算安靜下來了啊!但願永遠取締一切噪音。這樣才能聽得見悅耳的琴聲,歌聲,笑語聲,讀書聲,鳥兒啾啾的叫聲。

還有一樁趣聞。入冬了,大家都在清掃落葉,這本是件好事情。此時,市環保局重申一項規定:禁止焚燒落葉。因為那煙塵有毒,屬於公害。這規定是北京市領導機關批準執行的。也許是巧合吧,偏偏在堂而皇之的市委機關大院裏燒著了一堆落葉,青煙縷縷,飄向了小胡同。小胡同裏的黎民百姓便報告了環保局,那說話的口氣很俏皮,看你敢不敢照章罰款?受理此項“訴訟”的環保幹部也是個膽大的,極可愛的人,調查屬實,當即通過門衛,進院批評,登門罰款。市委領導知道了,非常高興,責令有關負責人出麵作了公開檢討,還得自掏腰包認罰。哈哈,事兒不大,卻是曠古奇聞:下級照章罰上級!全城傳為美談。真好啊,甲子年!願從今年始,隻許百姓點燈,不準“州官放火”!

大年初一於北京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