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2 / 2)

好了!大家心裏暗暗高興--愉快的心情可以醫治任何病痛,何蓮心昨天剛來昌那種神經質的舉動已經不見了。在親人麵前,她的人格正在迅速恢複。親眼看到這件事,真使陳萍激動不已。

蓮心是偏愛小妹的。她又從包袱裏拿出一件女夾襖,抖開遞給了愛蓮,“來,穿上試試。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分手的時候你整七歲,大姐能猜出來你準是個瘦高個兒!”

愛蓮來回看著夾襖。這是一件藍布麵子、花布裏子的新衣衫。可是她弄不清楚裏子和麵子,就翻了過來。哎呀,這花布裏子原來是幾十上百塊零碎的布頭布角拚湊在一起縫合而成的!就像僧侶的百納衣。然而針線細密,手工精巧,竟然拚湊得平整熨貼、無衣無縫。可惜呀,部長小姐怎懂此中的辛酸啊!她穿在身上,反而破啼為笑,旋轉著身子叫了起來。

“你們看哪,真棒!最新式的女上衣!全北京也買不著!大姐真是特級裁縫!”

她一邊叫著,一陣風也似的跑出屋子,跑進紅磚新房,對著雕花木框的大穿衣鏡“咕咕咕”地笑個不停……

這舉動,不但田蓮罵了一聲“瘋子!”肯定也刺痛了大姐的心。也許那藍布包袱裏還有一兩件血淚凝成的小禮品,但她臉色難看地把包袱係上了。何必再拿出來現醜呢?何苦再捧出來招笑呢!誰也不再說話,都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壓抑。是啊,激動人心的姐妹重逢,悲喜交集的骨肉團圓,這熱烈的場麵尚未結束,笑聲未絕,淚痕未幹,大家的心上又蒙了一層新的苦惱。

誰也不敢往下深想,不願深想--團圓之後,如何相處?又怎樣彌補這情操上的差異?

好在還有一件大事將同胞姐妹們聯係在一起。農曆六月二十四,荷花仙子的生日到了!

齊雨領著大家,一起沿著竹林間九曲羊腸和層層梯田的阡陌小道,向蓮花寨的小山頂上走來。不久,便到了接近山巔的一塊坪壩上。這裏有全村最高的一塊梯田,田裏清水盈盈,蓮葉茂密,荷花盛開。齊雨站住了,田蓮望了他一眼,互相點點頭。

“媽媽就埋在這裏。”

田蓮泛指著這塊山頂平台。

“墳呢?碑呢?”愛蓮看了一圈,問著。

田蓮低下了頭。齊雨解釋了一句:“是夜晚偷著埋的。我爹說,不要墳頭不立碑,才能安眠……”

愛蓮不再問了。她抱住大姐的胳臂,像個孩子似的緊緊依偎在大人身旁。姐妹們凝視著這塊安靜、美麗的地方。

她們緬懷慈愛的媽媽,祝禱著,默訴衷腸。難道就沒有一篇祭文?有,看吧!

荷花!荷花!遠遠近近,層層梯田,綠葉團團,清風傲骨,玉立人寰!

忠貞的女畫家,齊白石先生的女弟子,小姐妹們的好媽媽,隻因為拒絕批判齊白石,她寧肯永遠睡去,睡在這山頂的荷花之間。

“陳老師,我在北京上高中的時候,學過一篇古文,忘了十幾年,今天忽然記起來了!”

“好極啦,你的精神應該變個樣兒了!”陳萍鼓勵她。

蓮心嘴角掛著一絲堅貞的微笑,背誦了清朝周敦頤的《愛蓮說》:

“……餘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蓮,花之君子者也。”

這恰似給媽媽的祭文,又像是對自己的寫照。何蓮心的人格,徹底蘇醒了!

下山了,一行親人,踏著田埂小道,在萬朵荷花之間曲折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