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3 / 3)

此時,大禮堂裏的首長們卻在不停地擦汗。這汗水,不但洗掉了白天的辛勞,甚至還驅散了隆冬時節立馬漢江南岸招上身來的寒氣。每個骨頭節兒都跳熱乎了呀!原來跳舞的好處這樣多。

可是,這些汗氣,“大生產”牌香煙的霧氣和煤汽燈冒出來的大量二氧化碳氣,混合起來,也熏得參加“夜行軍”的女兵們昏昏欲睡了。一個個腳下拌蒜,眼皮打架,年紀小的還衝著首長的臉張嘴打個大哈欠。

馮團長心裏挺可憐自己的女兵。她們還是些個娃娃呀。他便和往常一樣,站到台前,擠出一臉笑來,大聲宣布:“最後三場!樂隊奏三支歡快的曲子。奏哇,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話音未落,樂曲高揚,鼓聲咚咚,金鈸脆響,大禮堂裏頓時出現了“推車式”的“急行軍”。

吳軍長參軍前在江西農村推過那種吱吱嘎嘎的獨輪雞公車。二十年後在朝鮮戰地學跳交際舞,他便有恃無恐地對自己的舞伴兼教員小狐狸說:“推車不用教,全靠屁股搖!”因此,艾虹逢人便說,這種“推車式”的舞蹈動作是吳軍長發明的。馮團長聽了嚇一跳,立刻批評艾虹:“首長的話兒,不準在群眾當中散布!”還叫她寫一份書麵檢討,對所犯的自由主義作自我批評。

艾虹沒了主意,私下裏跟劉力商量對策。

“誰叫你說給馮團長聽呀!”劉力責怪她。

“我沒那麼傻!說給團長聽,自找挨批。哼!我知道,準是那個五音不全的丫頭彙的報。”

她所說的“五音不全的丫頭”,就是“女生”班長小董。此人正在爭取入黨,沒事找事兒也要向馮團長和李協理員天天“彙報思想”。

“沒錯,準是她!”劉力最瞧不起小董,一聽又是她在踩擠人,忽然心生一計,“好辦,我有個高招兒--吳軍長不是喜歡你嗎?今天就利用他一次……可隻準利用這一次。以牙還牙!”

“我不……你這鬼辦法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呀?”

“聽我的!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回必須治治五音不全的丫頭!她是你的班長兼看守,叫她明白點兒。”

艾虹聽了劉力的“高招兒”,當晚“夜行軍”的時候,就把馮團長逼她寫檢討的事兒原原本本告訴了自己的舞伴兼學員。吳軍長哈哈大笑,一曲舞罷,當場把馮團長叫過來,批了他一頓。

“亂彈琴!這算啥子自由主義嘛。推車不用教,全靠屁股搖,這是真的嘛--你推過雞公車沒有?一隻木輪子,載得四百斤,走小路,過田坎,吱吱叫,人不扭屁股,車子就會翻!你懂不懂?這話是我親口講給小狐狸聽的。她又講了出去,沒有講假話嘛。就算戰士們都曉得了他們的軍長是貧雇農出身,推雞公車給紅軍送過公糧,又有啥子不好聽的麼!”

馮團長被批得七竅生煙。他還是耐住性子,賠著笑,當場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屬於“亂彈琴”的性質,表示絕不再逼小狐狸寫檢討了。可是,回到文工團之後,又覺得委屈,怒氣難消,就把吳軍長那段批詞兒,加鹽加醋,一古腦兒潑在了女班長小董頭上。害得這位積極分子雙眼哭成了桃兒,還得李協理員去做一番“擦屁股”的善後工作。

躺在防空洞的鋪上,馮團長前後一想,又犯了愁。這種舞會還是少辦為好哇。要是文工團的女兵們,有那麼幾個子,都像艾虹一樣,變成了通天的角色,在“夜行軍”時動不動就告“禦狀”,趕明兒我這團長還咋當嗬!

“回去吧,‘夜行軍’快收兵了。”

這次是艾虹抬眼看見了已經偏西的三星,趕緊站起身來,撫攏一下頭發,拉著劉力的大手,離開了他倆可愛的“老地方”,從原路鑽進赤鬆林,向文工團駐地那群大大小小的防空洞走去……“女生”宿舍的大防空洞裏空無一人。劉力知根知底,知道她們“傾巢出動”尚未回還,便大著膽子跟進來。二人又溫存了片刻,小狐狸精才把他推出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