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這是一種怪癖……比如說你這個周立言,就有講究。我猜,你排行老三。你大哥叫周立德,二哥叫周立功……”
他的話還沒說完,周立言一個鯉魚打挺兒,便跳了起來,驚呼:“不得了啦!章校長會算卦,完全對!我可從來沒說過……”
他這一叫,吵得王雨農和鮮於國風,以及學生們全都不睡覺了,一個個側起身子,聽他倆神聊。
“我不會算卦。不過,古話說,人生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看起來,你家老太爺對你們三兄弟寄托著很大的希望嗬!”
周立言唏噓著:“家父已經過世了。大哥留在老家務農,種莊稼怎麼立德呢?二哥倒是當兵了,打鬼子,也許可以立功。至於我……”
“我看你也是命中注定嗬,師範畢業,就要站一輩子講台,立言--立著發言。”
“校長說話真有趣兒。不過,我可不想當一輩子教書匠,天天立著發言,而且仰著脖子臉朝黑板,吃它幾百斤粉筆末兒!”
“咱們就是靠舌耕度日,吃粉筆末兒為生嘛。粉筆末兒,多麼清白!我還寫過一首讚歎粉筆的打油詩呢,不信,念給你聽聽:白盔白甲三寸長,老師舉我爬黑牆,曲曲折折走彎路,粉身碎骨教兒郎!”
鮮於國風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好!好一個粉身碎骨教兒郎!”卻把睡在旁邊的女學生們也吵醒了。
劉菊淡一直暗自計算著,自從小陳教員葬身柳江至今,鮮於國風先生始終處於極度悲傷之中,隻有今天,章校長那道“懸賞題”,才引得他開口說話。現在,他又在為校長的打油詩喝彩,這也令劉小姐感到了一些寬慰。
王雨農老師也參加了談天兒,“校長,在三岔車站的荒地裏,咱們學校也能複課,這是奇跡,也是事實!給了我很大的啟發。今天您出的那道懸賞題,說實話,我聽了也受教育。中國不會亡,有著很深刻的道理呀!”
章樹人又激動起來了。他這個人,說也有趣兒,別人對他冷冰冰的時候,他不灰心喪氣;隻要別人有一丁點兒善意的表示,他的眼睛就立刻濕潤了,胸中便能燃起一盆紅火。“是啊,諸位老師,你們多給學生講講曆史地理吧!中華民族五千年光輝燦爛的文化傳統,形成了一種非常堅韌的向心力、凝聚力。鮮於國風先生那幅漫畫就表明了這一點--帝國列強想瓜分中國,分不開!想整個吞掉,更吞不下!”
“校長,我開始理解您啦!”周立言說:“懂得了您為什麼在這痛苦的黑夜裏,點亮一盞教育的明燈!”
劉菊淡不好意思插話,但她覺得自己也參加了談天兒。她不但更加敬佩章校長,甚至覺得周立言先生也有了長進,所以,他在柳州饅頭形小山包上那些不禮貌的糾纏也就降格為次要的,微不足道的小動作了。
師長們的談天兒,身邊的學生們聽得清清楚楚。他們都不困了,閃動亮晶晶的眼睛,仰望夜空,這無窮盡的蒼穹,蘊藏著多少秘密,多少希望,幻想,和多少誘人的故事啊!生於亂事,然而,他們的一生畢竟剛剛開始,前途未可限量!瞧吧,滿天星鬥,正朝孩子們調皮地亂眨眼哩。
忽然,夜風吹來了另一個女孩子嚶嚶的哭聲,令人揪心。這淒慘的哭聲,時斷時續,時隱時現,抖落了天上的星星,學生們的眼睛也從天上掉到了地下。
三岔小站的荒野裏,交織著希望與罪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