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無家可歸的難民來說,這可不是一件平常小事嗬。師生們看得見校長的嘴角在抽搐,也覺得出自己的鼻子發酸。
“新校址就是火車站附近的扶輪小學。小學校早就停課了。教室裏住滿了丘八,就是大兵。丘八們今晚就開拔,真是巧極啦!多麼好,咱們半夜裏就搬進去!不要聲張,免得別人跟咱搶房子。其實,這扶輪小學的房屋原本就是咱們鐵路上的財產。我想找人辦個正式的接交手續,可惜,鐵路局的大官們早就跑得沒影兒了。沒人管,也罷,咱們就自己去接收……”
校務會上,誰也不會反對搬進小學校的房子裏去住。不過,周立言老師還是正式地提出了無法開學的種種困難。“……校長,我提的這幾條,已經不是學校要經費、教員要薪水這樣的一般困難了。我可以當眾聲明,不要薪水也教書!但是,最大的困難,我看是人心不安定。在這樣一座危機四伏的難民城裏,哪位家長還有心思叫兒女來報名讀書哩?”
“試試看吧!”為了說服周立言,自然也是為了說服每一位成員,章校長一邊叫大家悄悄地捆紮行李,收拾鍋碗瓢盆等生活必需品;一邊把這些天打聽到的戰事情形,再加上自己的分析判斷,耐心地講給大家聽。
“總的局勢不會有太大變化了。我是說,日本軍隊由於國力衰竭,支撐不了多久啦。”
“那麼,他們大舉進攻湘桂的目的何在呢?依我看,是由於美國盟軍反攻,切斷了日寇在太平洋的海上航道。日寇至今還占據著香港、廣州、新加坡、安南、緬甸等等大片地方,在印度也有日本兵。它們必須供應給養,也許還要撤兵,撤回去保護日本的本土。所以,它這次進犯的目的,一是要打通粵漢鐵路,與廣州、香港方麵的日軍聯成一體;二是要打通湘桂鐵路,再通過南寧,與河內、海防方麵的日軍聯接起來;第三個目的嘛,也是妄想打通貴陽、昆明的通道,接應緬甸和印度方麵的日軍撤退;也許還包含著威脅重慶的禍心,最後逼迫國民政府投降。我分析,它這第一個目的,有可能達到。後兩個目的,多半屬於癡心妄想,因為它早就沒有那麼多的兵力啦。”
“如果諸位先生認為我的分析大體不錯,那麼,咱們這次在柳州開學,就不是空談,甚至不是臨時的權宜之計--也許日寇根本就打不到柳州來!”
章校長對時局的分析,有根有據,大家無法反駁。又經過一番商量,校務會議的最後決定是“腳踩兩隻船”--人員和簡單的行李搬進小學校去,籌備招生開學事宜;笨重的圖書仍然留在車上,決不放棄這節悶罐車廂,爭取早日“組列”,一定要把全中國這最後一所扶輪中學遷到更安全一些的地方去。
“最好能遷到貴州省的獨山去,”熟悉地理的周立言老師說:“那裏已經是雲貴高原了,日本兵不善於山區作戰……”其實,他還有個更現實的“理由”沒說出口--黔桂鐵路尚未全線通車,最遠就通到獨山,所以,他不能提出遷校遷到貴陽去,那樣,離開了鐵路,還算什麼“扶輪中學”哩!
不管怎樣,這次校務會議總算製訂了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腳踩兩隻船”的方案。人人喜形於色,氣力倍增,今夜就有房子住啦!
章校長和李長辛探聽的情報相當準確:晚間十點來鍾,大群大隊的丘八湧上月台,一列“毒龍”軍車又優先逃向大後方去了……車站附近的難民們人人自危,唯恐丘八們臨走的時候把他們洗劫一次,所以全都縮在棚棚裏、角落裏,鴉雀無聲,更不敢出來走動。
真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月黑風高,沒遮攔!在這八不管的情況下,章樹人校長率眾迅速地“占領”了扶輪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