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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槐嘴裏念念有詞,全身搖晃,像騎著馬直奔陰界。他出汗了,衣服濕了,大約半小時,身體漸漸穩定。汪長尺把大誌的衣服遞給他。他用手指在衣服上畫了一陣符,又對著衣服念了一陣口訣,忽然睜開眼,說大富大貴,一輩子不愁吃穿。汪長尺想看來大誌是送對人了。汪槐閉眼,又進入陰界。汪長尺把小文的衣服遞給他。他畫一陣念一陣,說小文不見了。汪長尺說能找到她嗎?汪槐閉著眼睛找,手搭了一會涼棚,似乎看見了什麼,就用手指捅。汪長尺問你捅什麼?汪槐說我看見一扇紙糊的窗戶,卻怎麼也捅不破。汪長尺問是不是小文就躲在窗戶裏麵?汪槐點點頭。汪長尺說你用力捅,拜托一定把窗戶捅開。汪槐捅了十幾分鍾,累到癱軟,說我已經盡力了,放棄吧,孩子。汪長尺說你再試試。汪槐說這是天意,不能硬來。汪長尺遞了一杯水。汪槐接過來喝了一口,對著周圍噴了幾口,繼續趕路。他的臉上全是汗,上衣都濕透了。汪長尺把自己的衣服遞給他。他畫一陣念一陣,臉上出現了疑惑,於是又畫又念,還是疑惑,再畫再念,臉上雲開日出,說好好好,一切都好,家庭幸福,長命百歲。

當劉雙菊和汪長尺都睡下之後,汪槐一個人卻在喝悶酒。到了天亮,劉雙菊起床時他還在喝。劉雙菊問他有什麼心事?汪槐叫她把自己推進去。他們進了臥室,汪槐叫她把門關上。劉雙菊關上門。汪槐說你能保密嗎?劉雙菊點點頭。汪槐說昨晚看長尺的衣服時,我看見了一片血,凶呀,好像是家破人亡。劉雙菊的臉瞬間慘白,說你是不是看錯了?

“我看了三遍。”汪槐豎起三根手指。

“那怎麼辦?”劉雙菊有些驚慌。

“別讓他離家,把他留在村裏。”

“他不進城,誰照顧大誌、小文?你這個是借鬼哄人,有那麼準嗎?”

“不管準不準,你都不許跟長尺說,否則會害了他。”

“在別人家你說準過嗎?”

“有的準,有的不準。”

“那就是迷信。”

“但願……”

其實,這個晚上汪長尺一直在發抖。他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小文的身影。她挑水、煮飯、喂豬、洗衣服、掃地、睡覺……凡是在這個家庭裏發生過的,與她有關的,都像電影畫麵一一重現。午飯時,汪槐說奇怪啦,昨晚我為什麼推不開那扇窗門?汪長尺說也許你的功力不夠。劉雙菊補槍:“你這把戲,騙騙別人就算了,難道還想出口轉內銷呀?”汪槐說我的衣服都濕透了,騙人用得著那麼賣力嗎?於是,各懷心思,都不說話。飯後,汪長尺從樹林裏悄悄出村,去了一趟小文家。小文的爹媽和哥嫂好像知道了什麼,都沒給他好臉色,連水都沒讓他喝一口。小文爹說你別來這裏煩我,再煩,我就跟你要人。汪長尺隻得灰溜溜地折返。回到家,堂屋已坐滿鄉親。王東的手指斷了兩根,說是到深圳打工時被機器切的。劉白條又賭輸了,要跟汪長尺借錢。張鮮花因為超生,不僅挨了罰款,老公還結紮了。代軍說張五患了一種怪病。二叔說什麼狗屁怪病,就是梅毒。汪長尺想張惠靠賣身掙錢,掙到錢後寄給張五,張五又拿錢去嫖,這不就是一個循環嗎?正說著,張五來了,人們給他讓座,但讓的動作都很誇張,好像都不願跟他坐在一起,生怕被他傳染了。張五問張惠好嗎?汪長尺說好。張五又問大誌、小文好吧?汪長尺說都好。說“都好”的時候,他的心裏湧起一陣苦澀。

汪槐和劉雙菊每天都在挽留汪長尺,好像他這一走就再也不回了。當然,他們挽留還因為汪長尺坐臥不安,一起床就嚷著要回城。汪槐說大誌有小文照顧,你急什麼急?汪長尺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急。大誌送人了,小文蒸發了,自己急著回城幹什麼?在城裏他想家鄉,在家鄉他想城市。他像一個鍾擺,擺來擺去,卻不知道該停在哪邊。汪槐說實在要走,你就帶上一張凳子。汪長尺和劉雙菊都沒聽明白。汪槐說隻要坐在自家的板凳上,不管走到哪裏都像在家裏,無論遇到什麼危險祖宗都會保佑。劉雙菊聽明白了,汪長尺沒聽明白。劉雙菊在小板凳上係上繩子,汪長尺走的時候,就把板凳掛在汪長尺的肩膀上。汪長尺把板凳放下,劉雙菊又掛上。取下,掛上,重複幾次,汪長尺就把板凳扔得遠遠的。劉雙菊忽然就哭了。她知道汪槐是想拿這張板凳,去解他問鬼時看見的那一片血,但汪長尺卻蒙在鼓裏。劉雙菊不能明說,隻能抽泣。汪槐說長尺,帶上一張板凳,相當於帶上我們,有親人陪伴,打架都多一點力氣。

汪長尺一邊走一邊回味汪槐的這句名言。他想起當年曾扛著一張椅子離家。那張椅子曾陪他們在教育局的操場上靜坐,曾陪他在縣中補習。汪長尺忽然有點想念,到了縣城,便去看班主任。那張椅子班主任還保留著。汪長尺扛著它上了去省城的長途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