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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不了,即使每天工作二十四小時,八十歲退休,我們也給不了他現在擁有的一切。”汪長尺一邊說一邊撫摸小文的背部。小文戰栗著,抽泣著:“大誌,你在哪裏?聽到喊聲你就回來,聽不到喊聲你也要回來。大誌,媽想你想得腸子都斷了……”

小文的情緒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她照常買菜煮飯上夜班,壞的時候她就逼汪長尺帶她去找大誌。每次出發,汪長尺都從床上抱起大誌那一刻開始,一邊走一邊回憶給小文聽。到了樓下的公交車站台,汪長尺便陷入迷茫,不知道該坐哪一路。小文一逼再逼,他們分別坐了十九路和二十二路,都是在第五站下車。十九路的第五站是個大型商場,二十二路的第五站是個科研單位。小文在這兩個地方大哭,一邊哭一邊說大誌的好,說他那麼小就懂得打拍子,聽到他爸上樓的腳步聲就扭頭看著大門,直到看見他爸推門而入,就露出滿臉的笑容……汪長尺聽得喉嚨越來越緊,聽得眼淚汪汪。他再也聽不下去了,說走吧,我們去把大誌接回來。小文抹著眼淚,跟著汪長尺。汪長尺一邊走一邊想,這會毀了大誌,這會害了大誌……於是,他帶著小文隨便上了一輛公交,坐到終點站才下來。小文問大誌在哪裏?汪長尺說我真的不記得了。

一天傍晚,汪長尺推開門,看見小文在床上疊衣服,旁邊放著一口嶄新的行李箱。飯沒煮,菜沒炒,屋子裏頓時淒涼起來。汪長尺問你要去哪裏?

“離開。”小文把衣服放進箱子。

“總得有個地方吧?”汪長尺把箱子合上,坐在上麵。

“我說過,你找不到大誌,我們就離婚。”

“我離了還有力氣掙錢。你離了,將來靠誰?”

“天下那麼多男人,就你有力氣嗎?”

“是有很多男人,但他們對你不一定有我這麼好。”

“你把我的心肝寶貝都送人了,還好?”

“如果你實在想要孩子,那我們再生一個,也叫大誌。”

“我隻要原裝的。”

無論汪長尺怎麼勸,小文都不讓步。汪長尺直接想到了最壞的結果,但是,他於心不忍。他想小文沒文化,即便有男人娶她,也不敢保證不欺負她。現在她雖然能靠洗腳掙錢,但這腳不能洗一輩子,一旦人老色衰,或者染上什麼病,誰來照顧她?想著想著,汪長尺就心痛,就想起小文當初在縣城醫院陪護他的日子,想起她沒要一分彩禮就進了汪家的大門,想起她跟他進城後所受的苦累。他想她嫁給我,就是希望我幫她認生字,帶她進城,要是我們分開了,誰幫她認字呀?她連“園”“圓”、“坐”“座”都不分,將來在城裏怎麼混?汪長尺心裏原本勉強硬著的部分,現在正一點點融化,就像冰塊遇熱。他扛不住了,說走吧,我們去把大誌接回來。

這次,小文提著行李箱。她說要是再找不到大誌,我就不回來了。汪長尺想她這是破釜沉舟呀。到了樓下站台,沒等汪長尺做出決定,她就直接上了三十二路。汪長尺問為什麼是三十二路?她說你帶我坐過七路、十九路、二十二路,就沒帶我坐過三十二路,你一定是坐著這一路把大誌送走的。汪長尺想要是她有文化,那還了得,簡直就是推理大師。公交車一路向西,他們一個看左,一個看右。兩邊的樓房不見了,隻剩下空曠的夜空。過了西江大橋,樓房又回到窗外。忽然,小文踹了汪長尺一腳,說下去吧。汪長尺說這才第四站呢。小文說第五站。汪長尺說第四站。小文說第五站。汪長尺爭不過,跟著她下了車。她問大誌在哪裏?

“在下一站附近。”汪長尺說。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怕你離開。”

她忽然就哭了,說其實我的心裏很亂,我一邊想大誌,又一邊勸自己把他忘掉,就像一邊寫字一邊擦。我想把他找回來,又想讓他留在有錢人家裏。我想要他跟我們一起喝稀飯,又想讓他過更好的生活。我的心都扯成了兩半,你說我到底該聽哪一半的?汪長尺說我們聽老天的吧。小文說怎麼聽?汪長尺摸出一枚五分硬幣,說落下時上麵是國徽,我們就回,如果是五分,那就去接他。小文看著硬幣發了一會呆,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汪長尺把硬幣高高地拋起。小文閉上眼睛。硬幣落下,“叮叮叮”地晃了一會,再也不晃了。世界突然安靜,安靜得連汽車的聲音都消失。汪長尺說你可以睜開眼睛了。小文不敢睜,說你告訴我上麵是什麼?

“國徽。”汪長尺說。

“真是國徽嗎?”小文似乎不信。

“這是天意,你必須看一眼,否則將來你還會哭著找他。”

小文睜眼看著硬幣,長長地歎了一聲:“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