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幫人按手按腳也犯法呀?”
“誰知道她按什麼地方?”
“五叔,你想多了。”
張五開始在堂屋轉圈,轉過去,轉過來,整個人都抓狂了。汪長尺問你到底想要我幹什麼?張五突然停下,說你懂的。汪長尺說我不懂。張五說不是我主動要這麼想,而是不得不想,畢竟那天晚上我奪過他們的槍,雖然槍還給了他們,但也算一個事件,萬一他們記仇,首先記住的就是我和你二叔,這事本來不該怪你,要怪就怪我衝動,但這事不了結,我睡不著呀,整夜整夜的,眼睛睜得像銅鈴那麼大,還咳嗽還便秘,如果你替五叔想想,那就去跟他們舉舉雙手,投個降,說幾句軟話,這樣大家都睡得踏實,村裏才會重新回蕩起鼾聲,從前,我睡在家裏就能聽到劉白條、王東、代軍和你二叔打鼾,可是現在,我聽不到了,村子裏已經沒有鼾聲了,就像恐龍說沒就沒了,一個沒有鼾聲的村莊,還能是安全的村莊嗎?
汪長尺既不能無視劉白條和張五的建議,又不願意去投降拍馬屁,於是心裏很糾結。白天因為要砌牆,這種糾結還輕微一些,但到了晚間,他的腦海就異常活躍,就想找個解決問題的辦法。越想找辦法,他的腦神經就越嗨,腦神經越嗨就越不能入睡。他怕影響小文,在床上輕輕地翻身。每一翻,床板就輕輕地“吱”一聲。這一聲“吱”平時可以忽略不計,但失眠時聽起來就像床震。於是,他加倍小心,盡量不做動作。可不做動作,手腳和身子都像被綁住了,這也緊那也緊,每塊肌肉都緊,緊得都飆了細汗。他想失眠像什麼?像身體在半空懸浮,始終落不到地,像一把刀在額頭打轉,回蕩刮骨的聲音。身心已經疲憊,卻不接受疲憊,腦袋裏已堆滿垃圾,卻還在往裏麵裝垃圾……
他以為小文已經熟睡,輕輕地爬起來,到廚房舀起半瓢涼水,“咕咚咕咚”地喝,似乎要壓壓體內的火氣。沒想到,小文也跟著起來喝水,原來她是無睡裝睡。他們喝完水,聽到堂屋裏有動靜,以為是小偷,每人捏了一把菜刀,突然打開堂屋的燈,發現是汪槐和劉雙菊。他們睜眼坐在黑夜裏,就像黑夜的代言人。汪長尺問為什麼不睡?汪槐說已經好幾晚了,我們就這麼坐到天亮。汪長尺說原來你們也失眠?
“不光是我們,王東與汪冬、代軍、鮮花和你二叔……凡是那晚圍觀的都失眠了。”汪槐說。
“沒想到大家都做了膽囊切除。”
汪槐說不能怪大家,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短板。你二叔吧,害怕他們去縣中調查。你知道堂弟堂妹都是送了錢走後門才擠進縣中的,要是他們查這事,那堂弟堂妹就得回到鄉中學。鮮花呢,就怕他們找稅務,因為她跑貿易,經常偷稅漏稅,更何況還背著一個偷牛的嫌疑。要是他們突然調查代軍被偷的幾頭牛,弄不好鮮花就會……王東嘛,他老婆有婦科病,長期不能過夫妻生活,常到縣城的發廊去吃野食,他怕他們掃黃打非,拔出蘿卜帶出泥。至於代軍,他也不幹淨,經常去縣城參與賭博,有人懷疑他家那幾頭牛,是賭輸以後瞞著老婆叫人牽去抵債的。要是他們查賭博,那代軍分分鍾都得進班房……
汪長尺說我還是去一趟縣城吧。劉雙菊說就不怕他們抓你?汪長尺說抓就抓唄,要不全村人都會咒我。汪槐想了想,說你去縣城住兩天,然後回來宣布你找過他們了,圍觀的事不再追究了。隻有這樣,壓在大家心裏的石頭才算搬開。汪長尺說萬一他們來追究責任呢?那不就露馬腳了?汪槐說既然他們這麼多天都沒來,說明再也不會來了。
清晨,汪長尺和小文出發了。出發前,劉雙菊反複叮囑汪長尺不要真去找他們,要不然挨抓了那才叫虧。為了保險,劉雙菊又悄悄告誡小文,盯緊點,別讓他幹傻事,表麵上你們是去投案,實際上卻是旅遊結婚度蜜月。小文點了十幾次頭,劉雙菊才放心。汪長尺一路走一路喊:“張叔劉叔二叔,東哥鮮姐代軍哥,我去自首了,你們好好補覺吧……”
那些失眠的人先後推開窗門,看著汪長尺和小文遠去,都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汪槐點了三炷香,插在門前。三炷香冒出的煙次第上升,像汪槐的三個願望: 第一個別出事,第二個別出事,第三個還是別出事。
§§第三章:屌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