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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發亮,衛國就來到市人事局門口。還沒有到上班時間,他隻好站在門口等。等了幾秒鍾,他的身後站了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站在他身後的人愈來愈多。他已經數不清是多少個了。一個小時之後,人事局的大門打開,衛國第一個衝到三樓處級招聘考試報名處。

接待者說請你出示一下有關證明。衛國摸了一遍衣裳,說我的所有證件都裝在皮箱裏。接待者說請你打開皮箱,把證件拿出來。衛國說我的皮箱在火車上被盜了。接待者說沒有證明就不能報考,我們不可能讓一個不明不白的人報考處級幹部。衛國說我是不明不白的人嗎?接待者說我隻是打個比喻。衛國說可是我的皮箱真的掉了,我的皮箱裏不僅裝著證件,還裝著三萬多塊錢。接待者說多少?衛國說三萬。接待者搖搖頭,說不可能,這麼重要的皮箱怎麼會掉?衛國說可是它真的掉了,裏麵不僅有錢,還有政協委員證、教授資格證,有人可以為我證明。接待者說你的皮箱與我無關,我隻要能夠證明你的證明。衛國說要證明這個容易,你知道牛頓嗎?接待者搖搖頭。衛國說牛頓是力的單位,使質量一千克的物體產生一米每平方秒的加速度所需的力就是一牛頓。一牛頓等於十的五次方達因,這個單位名稱是為紀念英國科學家牛頓而定的,簡稱牛。這個牛,能不能證明我是物理係的教授?接待者哈哈大笑。衛國說如果你不信,我還可以用英語跟你對話。接待者說下一個。

衛國回頭,看見身後排著一條長長的報考隊伍。他們的手裏要麼搖著扇子,要麼搖著雜誌,反正他們的手都沒閑著。衛國從辦公室裏走出來,才發現這支報考者的隊伍從三樓排到一樓,又從一樓排到馬路上。衛國已經走到馬路上了,還沒有看到隊伍的尾巴。報考者們貼著樓房一直往下排,排到路口處還拐了一個彎,就像一條河流在那裏拐了一下。陽光直接曬著樓外這群人的頭頂。他們大部分是禿頂,一看就像處級幹部。他們手裏的扇子像蟲子振動的翅膀,搖動的速度比室內的那些人要快一倍。有的人幹脆把扇子頂在頭上,充當遮陽傘。

衛國對著那些排在樓底下的人喊,有沒有從西安來的?排隊的人全都把頭扭向他,他們頂在頭部的扇子紛紛墜落,但沒有人應答。這時他感到額頭上有一點兒冰涼,一點兒冰涼擴大成一片冰涼,一片冰涼發展為全身冰涼。排隊的人群出現混亂,有的人從隊伍裏跑出來躲到屋簷下。衛國抬頭望天,雨點砸進他的眼睛。他在屋簷下找了一個地方,有一個人擠到他身邊,說我是從西安來的。衛國說那我們是老鄉?我的皮箱掉了,一分錢也沒有了,證件也全沒了。老鄉擺擺手說我不是西安的,我是寧夏的。他一邊說一邊衝進雨裏。衛國看見在瓢潑的大雨中,還有人在堅持排隊。因為雨的作用,隊伍縮短了一大截,堅強的人因而離報名處愈來愈近。那些怕雨的躲到屋簷下的人,看見排在自己身後的人擠了上來,又紛紛跑入雨中搶占自己的位置。但是他們已回不到原先的位置,那位先稱西安後說寧夏的人,就排到了隊伍的尾巴上。

衛國走入雨中,讓雨點像皮鞭一樣抽打自己。地上蒸起一陣熱浪,雨點出手很重,衛國有一種遍體鱗傷的感覺。他的眼睛和嘴巴裏灌滿雨水。當他走到賓館門前時,雨點來勢更為凶猛,把門前的棕櫚樹打得劈裏啪啦地響,幾盆軟弱的海棠已經全被打趴。他離賓館隻十步之遙,但卻不走進去,像一根孤獨的電線杆站在雨裏,讓雨鞭抽打。幾個大堂的服務員跑到門口,看見衛國褲襠前有一巴掌寬的地方尚未被雨淋濕,現在正被雨水一點一點地侵吞。有人向他遞了一把雨傘,他未接。雨傘落在地上,被風吹到離他十米遠的地方躺著。所有的服務員都朝他招手,有的還急得跳來跳去。她們說你這樣淋下去會出人命的。衛國像是沒有看見,也像是沒有聽見。在雨水的衝刷下,衣服和褲子緊緊地貼到衛國的肉皮上,他的身體漸漸地縮小,愈來愈苗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