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石塊如雨似打來,假官便往公座後躲,校尉把張椅子遮。這邊蚤已都有器械,竟把儀門拴上,裏邊傳道:“不要走了兩個賊人,生擒重賞。”這兩人聽了,好不焦躁。瞧著石塊將完,那官兒雷也似大吼一聲,一手持刀,一手持桌腳,趕將出來道:“避我者生,擋我者死。”那校尉也挺著刀夾幫著。這些民壯原也是不怕事好漢,又得了張知縣分付,如何肯放他?一齊攢將攏來,好場廝殺:劍舞雙龍,槍攢眾蟒。紗帽斜按,怒吽吽鬧鬼鍾馗;戈戟重圍,惡狠狠投唐敬德。一邊的勢孤援絕,持著必死之心;一邊的戮力顯功,也有無生之氣。怒吼屋瓦震,戰酣神鬼驚。縱饒采囊取物似英雄,隻怕插翅也難逃網罟。始初堂上下來還兩持廝殺,隻為要奔出門,趕下丹墀,被這些民壯一裹卻圍在中央,四麵受敵,刀短槍長。那官兒料不能脫,大叫一聲道:“罷!咱中了他緩兵之計,怎受他淩辱?”就把刀來向項下一刎,山裂似一聲響,倒在階下。
未見黃金歸橐,卻叫白刃隕身。假校尉見了慌張,也待自刎,隻見伏戎道一聲“著”,蚤把他腿上一槍,也倒在地。眾人正待砍時,元善道:“老爺分付要活的。”隻見一齊按住捆翻。假校尉隻叫“罷了”。
眾人扯向川堂,稟:“假官自刎,假校尉已拿了,請爺升堂。”張知縣便出來,坐了堂上丹墀,裏邊排了這些民壯,都執著刀槍。卷篷下立了這幹皂隸,都擺了刑具,排了衙。先是二三衙來作揖問安,後邊典史參見,外郎庭參,書手、門子、皂隸、甲首、民壯依次叩了頭。張知縣分付各役不許傳出去,掩了縣門,叫帶過那強盜來。張知縣道:“你這奴才好大膽,朝廷庫怎麼你來思量他?據你要銀七千,這也不是兩個人拿得,畢竟有外應餘黨。作速招來。”那假校尉道:“做事不成,要殺便殺,做我一個不著罷,攀其人!”張知縣道:“夾起來。”他隻是不做聲。張知縣一麵分撥人到城外市鎮渡口,凡係麵生可疑之人暗暗巡緝,一麵分付將假校尉敲夾。那假校尉支撐不過,隻得招承。假官叫做任敬,自己叫做張誌。又要他招餘黨,隻得又招原是任敬張主,要劫了庫;還要張知縣同人役送出城外,打發銀子上車先行;還要張知縣獨自送幾裏才放回。雇車輛在城外接應的有支廣、步大、闕三、吉利、荀奇、桑門神六個。車去在昌靈津,水口接應的是桓福與任敬家裏兩個火家絞不停、像意吃三人。張知縣即刻簽牌,兩處捉拿。
一路趕到城外集兒上,先是卜兆在那邊看一輛大車,幾個騾子在那裏吃料,有幾個人睡在車裏,有幾個人坐在人家門首,似在那邊等人的。卜兆已去踹他,不知正是步大一起。步大與闕三叫車子五鼓前來,這廂支廣已邀了荀奇、吉利、桑門神,說道隻要他來收銀子,那個不到?隻是支廣一起是本地人,怕有人認得,便睡在車中;步大、闕三兩個坐在人家等待。初時巳牌模樣,漸漸日午,還不見影,欲待進城打聽,又怕差了路,便趕不著隊,分不著銀子,故此死定在那廂等。不期差人來拿,四衙隨著。內中一個做公的,怕一捉時,走了人不好回話,先趕出城,見了車子道:“是甚的車?本縣四爺要解冊籍到府,叫他來服侍。”步大聽了,便趕來:“我們李禦史家裏車,叫定的,你自另雇。”那公人道:“胡說!本縣四爺叫不你車動?”揪住步大便打。這些人欺著公人單身,便來發作。卜兆與眾人便來團,把這幾個幫打的都認定了。典史到,叫拿,眾人已把這來爭鬧的共八個、兩個車夫背剪綁起來,起解進城。一路又來拿桓福。到河邊道:“那裏是攬載船?”各船都撐攏問:“是要那去?”大的嫌大,小的嫌小,有一隻不來攬,偏去叫他。掀開篷,隻見三個雕青大漢坐在船中,要叫他,他不肯。眾人曉得是桓福了,道:“任敬攀了你,你快走。”隻見這三個人臉都失色。桓福便往水中一跳,早被一撓鉤搭住。船裏一行五個,都拿進城來。
一到,張知縣叫他先供名字。一個個供來,張知縣把張誌供的名字一對,隻有四個:韓阿狗、施黑子、華阿缺、戚七,張老二、任禿子、桓小九都是供狀上沒名的。張知縣將這幾個細審,兩個是車夫,兩個是船戶。這三個,張老二是張誌哥子,任禿子任敬兄弟,桓小九桓福兒子,張知縣道:韓阿狗、施黑子是車夫,華阿缺、戚七船戶,他不過受雇隨來,原非知情。張老二、任禿子、桓小九,這是任敬等家丁,雖供狀無名,也是知情的了。將張誌與支文等各打四十,張老二、任禿子、桓小九各打二十。韓阿狗四個免打,下了輕罪監,其餘下大監。分付刑房取供。把任敬、張誌,比照造謀劫庫,持刀劫刺上官律,為首。支廣、荀奇、吉利、桑門神、步大、闕三、桓福,比例劫庫已行而未得財者律,為從,從重律。絞不停、像意吃、張老二、任禿子、桓小九,比劫庫已行而未得財者,為從,從輕律。韓阿狗、施黑子、華阿缺、戚七,原係車夫船戶,受雇而來,並不與謀,供明釋放。連夜成招,申解大名府。轉解守巡道,巡撫,巡按,具題參他這幹。處幾省之地,恣鬼域之謀,持刃淩官,擁眾劫庫,事雖未竟,為惡極深,宜照響馬例嫋示。聖旨依擬,著巡按監決,將張誌嫋首,支廣等斬首,絞不停等充軍。
張知縣、巡撫、巡按都道他賢能,交薦,後來升到部屬,轉鎮江知府,再轉兩司,升撫台。若使當日是個委靡的,貪了性命,把庫藏與了賊人,失庫畢竟失官。若是個剛狠的,顧了庫藏,把一身憑他殺害,喪身畢竟喪庫。何如談笑間,把二賊愚弄,緩則計生,卒至身全,庫亦保守,這都是他膽略機智大出人頭地,故能倉卒不驚。他後來累當變故,能鎮定不動,也都是這廂打的根腳。似支廣一幹,平日不務生理,妄欲劫掠致富,任敬家既可以自活,卻思履險得財,甚至挈弟陷了兄弟,攜子害了兒子,這也可為圖不義之財的龜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