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任金剛計劫庫 張知縣智擒盜(2 / 3)

任敬正立在櫃邊,見了張誌,便走出來,邀進裏麵一座小小三間廳上坐下。任敬道:“此位何人?”張誌道:“咱朋友,姓支名廣,特來拜大哥的。”任敬道:“是有何見教?”張誌蹴去他耳邊輕輕的道:“他有一主大財,特來照顧哥哥。”任敬道:“是甚麼財?”張誌又近前道:“是滑縣庫裏。”任敬道:“這財在縣裏,有人,不容易要他的。哥,過得罷了,走這險做甚麼!”張誌道:“哥,你過得些,咱過不得哩。銀子可有多的麼?哥不去,咱自去。”任敬道:“冒失鬼,且住著,待咱想。怎輕易把性命去博錢。”坐了一會,吃了杯茶,隻見任敬走了進去,須臾戴了一頂紗帽,係了一條帶,走將出來。張誌便趕將過去,磕一個頭道:“爺,小人磕頭。”任敬道:“起來。”大家笑了一笑。張誌道:“哥,那裏來這副行頭?”任敬道:“二月間是一個滿任的官,咱計較了他,留下的。兄弟,咱戴了像個官麼?”張誌道:“像,隻是帶些武氣。”任敬道:“正要他帶武哩。”連忙進去脫了冠帶,來附耳與張誌說了幾句。張誌拍手道:“妙!妙!我道是畢竟哥有計較。”任敬道:“論起這事,隻咱兩做得來。”張誌道:“是。咱前年在白馬山遇著個現世報,他道:‘拿寶來。’咱道:‘哥遞一枝箭兒來。’那廝不曉得遞甚箭,我笑道:‘哥,性命恁不值錢?撞著一個了得的,幹幹被他送了。’那廝老實道”咱不曉得這道兒。嫂子嫌咱鎮日在家坐,叫咱出來的。不利市,咱家去罷。“咱道:哥也是恁造化。停會有一起客人,十來個,你照樣去問他。他不肯下馬,你道且著一個上來,咱便跑來,包你利市。”那廝道:“他來,我怎生?”我道:“現世報,適才獨自不怕,有幫手倒怕?照這樣做去,客人不下馬,吃咱上去一連三枝箭,客人隻求饒命。”咱去拿了兩個掛箱,一個皮匾,賞一個掛箱與他,叫他以後再不可出來。這便是隻兩個做了營生。“任敬道”怎還叫過不得?“張誌道”自古空裏來,巧裏去,不半年了在巢窠兒,並在賭場上了。“任敬道”但這劫庫也不是小事,這也要應手。我又還尋兩個人去。支兄不消得說,就是支兄所約的,也畢竟借重,沒有個獨吃自痾的理。“支廣道”多謝哥帶挈。“須臾,隻見又到了三個虎體彪形的大漢。相見了,大家一齊在酒店中坐下。任敬指著對張誌與支廣道”這三個都是咱兄弟。一個步大,他家有兩個騾子,他自己趕腳,捉空也要布擺兩個人。這闕老三,他雖是個車夫,頗有本事。這個桓福,是靈昌津渡子,也是個河上私商。“說了姓名,就對這三人道”後日蚤晨,咱有用著你處。“三人道”哥有用咱處,湯火不辭。“任敬道”明日闕老三與步老大與咱雇一輛大車,後日蚤在南門伺候,隻見咱與張大哥抓一個人出來,都來接應。支大哥與你約的朋友,也都在南門車邊取齊。一輛車坐了十多人也動疑,桓大哥可帶小船一隻,與咱家丁二人應咱,以便分路。是必不可誤事。正是:閑雲傍日浮,蕭瑟野風秋。

淺酌荒村酒,深籌劫庫謀。六個人吃得一個你醉我飽,分手都各幹自己的事。支廣、步大一起自在門外,桓福自在津口,不題。

隻見這日,張知縣正坐堂,忽有門上報道:“外邊有錦衣衛差官見爺。”張知縣心下也便狐疑,且叫“請”,便迎下卷篷來。卻是一個官,一個校尉,隨著行了禮。那官道:“借步到後堂有話。”張知縣隻得請進後堂留茶。又道:“請避閑人。”張知縣一呶嘴,這些門子吏書都躲了。也不曾坐下,那官一把扯住張知縣道:“張爺不要吃驚。咱不是差官,咱是問爺借幾千銀子用的。”那校尉蚤已靴內搜地一聲,掣出一把刀來。張知縣見了道:“不必如此,學生斷不把銀子換性命。隻下官初到,錢糧尚未追征,庫中甚虛,怎麼好?”那官道:“爺不必賴,咱已查將來了。”拿出一個手折來,某限收銀若幹,某限收銀若幹,庫中也不下一萬。張知縣見了,侵著底子,也不敢辯,道:“是也差不遠。隻是壯士不過得錢,原與學生無仇,不要壞學生官。若一時拿去這些銀子,近了京師,急卒不能解,名聲播揚,豈不我要削職?況且庫中銀子壯士拿去也不便用,不若我問本縣大戶借銀五千,送與二位,不曾動著庫中,下官還可保全草芥前程,二位亦可免異日發露。”那官道:“五千也不夠咱用,你不要耽延弄咱。”張知縣道:“五千不夠使,便加二千。若說弄二位,學生性命在二位手裏,這斷不敢。”那校尉道:“便庫中銀胡亂拿些去罷,誰有工夫等。”張知縣道:“這不但為學生,也為二位。”那官道:“隻要找截些。”張知縣便叫聽事吏。此時衙門人已見了光景,不肯過去。叫不過,一個兵房吏喻土奎過去,也是有算計的人。張知縣道:“我得罪朝廷,奉旨拿問。如今二位講他裏麵有親識,可以為我挽回,急要銀七千兩,你如今可為我一借。”喻外郎道:“在那廂借?”張知縣道:“拿紙筆來,我寫與你。”拿過紙筆便寫道:丁二衙朱三衙劉四衙共借銀一千兩吏平四夷等!共借銀六百兩書手元善等共借銀四百兩當鋪卜兆四鋪各借銀四百兩富戶狄順八戶各借銀三百兩裏長柯執之八名各借銀一百兩又對這吏道:“這銀子我就在今年兌頭、火耗、柴薪、馬丁內扣還,決不差池。銀子不妨零碎,隻要足紋。”打發了吏去,張知縣就與那官同坐在側邊一間書房內,那校尉看一看,是鬥室,沒有去路,他便拿把刀隻站在門口。張知縣道:“下官蚤間出來,尚未吃午膳。二位也來久了,吃些酒飯何如?”那官道:“通得。”張知縣便叫備飯。隻見外邊拿上兩桌飯與酒,進來遜那官。那官不吃,道:“你先用。”張知縣道:“你怕咱用藥來?多慮。”便放開肚皮,每樣吃上許多,一連斟上十來大杯酒,笑道:“何如?”這兩個見了,酒雖不敢多吃,卻吃一個飽。

隻是喻外郎見了三個衙頭,合了這一起民壯,道:“老爺叫借銀,卻寫出你們矇矇人,明白借銀子是假,要在我倆身上計議救他了。如今怎麼處?”明鑒道:“如今這賊手拿著刀子,緊隨著老爺,動不動要先砍老爺,畢竟要先驅除得這賊才好。”眾人道:“這賊急切怎肯離身?”伏戎道:“罷,做咱們不著。喻提控,這要你先借二三百兩銀子做樣,與他看眾,兄弟料絞的、哨馬的、順袋的都裝了石塊,等咱拿著個掛箱。先是喻提控交銀子,哄他來時,咱捉空兒照腦袋打上他一掛箱,若打交昏暈好了,或者打得他這把刀落,喻提控趁勢把老爺搶進後堂,咱們這裏短刀石塊一齊上,怕不拿倒他?隻是列位兄弟都要放乖覺些。”經綸道:“這計甚好。”三個衙頭道:“果好,果好。”喻外郎便去庫上拿出二三百兩銀子。平四夷與元善裝了書吏,準備搶張知縣。其餘都帶了石塊,身邊也有短棍、鐵尺、短刀。一齊到縣。

喻士奎到書房門口稟道:“蒙老爺分付借銀,各處已借夠了六千兩,還欠一千,沒處設處。”張知縣道:“這一個大縣,拿不出這些些銀子來?叫他們胡亂再湊些。十分不夠,便把庫裏零星銀子找上罷。如今這幹人在那邊?”道:“都在堂上。”張知縣便一把扯了那官,道:“我們堂上去收去。”那官也等了一會,巴不得到手,就隨出來。隻見三個衙頭都過來揖,卷篷下站上一二十個人,都拿著拜匣皮箱、哨馬料絞,累累塊塊,都是有物的。那官道:“張爺可點八個精壯漢子與咱拿著,張爺自送咱到城門外。”張知縣道:“這不難。隻是這借來銀子,下官也到過一過眼,怕裏邊夾些鉛錫,或是缺上許多兌頭,哄了二位去,我倒還他實銀實秤。也要取幾封兌,取幾封瞧。”那兩個見已是到手銀子,便憑他兌。張知縣叫取天秤過來,那喻土奎便將一張長桌橫在當中,請那官兒看兌,早把假官與張知縣隔做兩下。隻有校尉還拿著刀,緊緊隨著。這邊喻外郎早把銀子擺上一桌,拆一封,果然好雪白粉邊細絲,那裏得知:漫道錢歸篋,誰知鳥入樊?伏戎也就手捧一個順袋,是須先兌模樣,擠近校尉身邊,兌一封,倒也不差。張知縣對著校尉道:“你點一點收去。”校尉正去點時,那伏戎看得清,把順袋提起,撲直一下子,照頭往那校尉打下。一驚一閃,早打了肩上。喻士奎與平四夷一掉,早把張知縣掉入川堂,把川堂門緊緊拄好。那官兒見了慌張,拔出小刀趕來,門早已閉上,一腳踢去,止落得一塊板,門不能開。校尉流水似把刀來砍伏戎,伏戎已是走到堂下。三個衙頭、四衙已護張知縣進後堂了,三衙走得,躲在典史廳。二衙是個歲貢,老了,走得慢,又慌,跌了一交,虧手下扶在吏房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