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奇顛清俗累 仙術動朝廷(2 / 3)

一日走到灶前,見正煮著一鍋飯,熬上大鍋豆腐,灶上灶下忙不及。隻見他兩手拿了兩件道:“我來與你下些材料兒。”兩隻手一頓撚,撚在這兩個鍋裏,卻是兩撅幹狗屎。這些和尚道人見了,你也唾唾,我也掩嘴,一陣去了。他一跳坐在灶欄上,拿一個木杓,兜起來隻顧吃。眾和尚見他吃了一半,狗屎末都吃完了,大家都拿了淘籮瓦缽,一齊趕來。他道:“你這些禿驢,藏著妝佛錢、貼金錢、買燭錢、燒香錢,還有襯錢、開經錢、發符錢,不拿出來買吃,來搶飯?”坐得高,先劈裏撲碌把手一掠,打得這些僧帽滿地滾,後邊隨即兩隻手如雨般,把僧頭栗暴亂鑿。卻也吃這此事僧人搶了一光。還有兩碗來飯,一個小沙彌半日夾不上,這番撲起灶上來盛,被他扯住耳朵,一連幾個栗暴,打得沙彌大哭,道:“這瘋子,你要吃,我要吃,怎蠻打我?”這些和尚也一齊上道:“真呆子,這是十方錢糧,須不是你的,怎這等占著不容人?”餐鬆茹術神仙事,豈樂蠅營戀俗芬。

卻笑庸僧耽腐鼠,橫爭蟻穴故紛紜。周顛笑道:“你多我吃來,我便不吃你的。此後莫說粥飯不來吃,連水也不來吃。”眾僧怕太祖見怪,隻得拿去與他吃,他隻是不吃。廚頭道:“好漢餓不得三日,莫睬他,他自來。”故意拿些飲食在他麵前吃,他似不見般。

似此半月,主僧隻得來奏與太祖,太祖知他異人,分付再餓他。這些和尚怪得他緊,得了這句,把他鎖在一間空房裏,粥飯湯水纖毫不與,他並不來要,日夜酣酣的睡,太祖常著人來問,寺僧回官道:“如今餓已將一月,神色如故。”太祖特一日自到寺中,舉寺迎接。隻見他伏在馬前,把手在地上畫一個圈兒,道:“你打破一桶,再做一桶。”這明明叫道:陳友諒、張士誠這兩個大寇使他連兵合力,與我相殺,我力不支;若分兵攻戰,也不免首尾不應。隻該先攻破了一個,再攻一個。正是劉軍師道:“陳友諒誌大而驕,當先取之;張士誠是自守虜,當後邊圖他。”也是此意。太祖到寺中,見他顏色紅潤,肌膚悅澤,聲音洪亮,絕不是一個受餓的,叫撤禦饌與他吃。隨行將士帶有飲食,與他的可也數十人吃不了,他也不管饃頭卷蒸、幹糧煤炒,收來吃個罄盡。這班僧人道:“怪道餓得,他一頓也吃了半個月食了,隻當餓得半月。”又一個道:“隻是這肚皮忒寬急了些。”太祖依然帶他在軍中。他對這些和尚道:“造化了你們,如今拐徒弟也得個安穩覺兒,吃酒吃狗肉也不管了。”其時陳友諒改元稱帝,率兵圍住南昌。太祖在廬州領兵來救,叫他來問道:“陳友諒領兵圍住南昌,我如今發兵去救,可好麼?”他連把頭顛幾顛道:“好,好。”太祖道:“他如今已稱帝,況且他勢強,我勢弱,恐怕對他不過。”那周顛伸起頭,看一看天,搖手道:“上麵有你的,沒他的。不過兩個月狂活,休要怕他。”太祖一笑,擇日興師。時隻見他拿了根拐杖,高高的舞著,往前跳去,做一個必勝模樣。太祖整兵十萬,下了船,沿江向南昌進發。隻一路都是逆水,水勢滔滔汩汩滾下來,沿江都是蘆葦,沒處扯牽,一日不過行得幾裏兒。太祖心焦,著人來問周顛道:“此行去幾時待遇順風?”周顛道:“有,有,有,就來了。隻是有膽行去,便有風助你;沒膽不去,便沒風。”差人回複,太祖催督各軍船隻前進行。不上二三裏,隻見:天角亂移雲影,船頭急濺浪花。虛飄飄倒卷旗幡,聲晰晰響傳蘆葉。前驅的一似弩乍離弦,布帆斜掛;後進的一似泉初脫峽,篷扇高懸。山回水轉,入眼舟移;浪激波分,迎耳水瀉。正是:雀舫急如梭,衝風破白波。片時千裏渡,真不愧飛舸。初時微微吹動,倏然風勢大作。各隻兵船呼風發哨,都放了撓楫,帶著篷腳索,隨他前進,飄飄一似泛葉浮槎。一會才發皖城,早已來至小孤山了。

風湧浪起,江中癩頭黿隨水洋洋漾將來;那江豬水牛般大,把張蓮蓬嘴鋪鋪的吹著浪,一個翻身,拱起身子來,一個翻身,漾起頭來,在江心作怪。這時周顛正坐在兵船上,看見了道:“這水怪出現,前頭畢竟要損多人。”不期太祖不時差人來打聽他說話的,聽了這句,大惱道:“他煽惑軍心。”分付把這顛子撇在江裏,祭這些水怪。帳下一個親軍都指揮韓成,便領了鈞旨,也不由分說,趕將來,夾領子一把扯住,道:“先生,不關我事,都是你饒舌惹的禍。你道損人多,如今把你做個應夢大吉罷。”周顛道:“你這替死鬼,要淹死我麼?你淹,你淹,隻怕我倒淹不死,你不耐淹。”早被他“撲通”一聲,甩下水去。眾人道:“這兩個翻身,不知那裏去了。”卻又作怪,上流頭早漾下一個人來,似灼龜人家畫的畫兒,人坐在大龜背上模樣,正是周顛坐在一個太白蓋癩頭黿身上來了。眾人都拍手笑道:“奇!”韓成分付叫推,軍士一齊把篙子去推,果然兩個水窩兒,又下去了。眾人道:“這番要沉到底了。”正看時,卻又是騎牛的牧童跨在一個江豬身上,又到船邊,衣服也不曾沾濕。眾人道:“他是道家,學的水火煉。前日火煉不死,今日水煉一定也不死。”一個好事的水手道:“三遭為定。這遭不死,再不死了。”劈頭一篙打去,那周顛又側了下水,眾人道:“這番一定不活。”那知他又似達摩祖師般,輕輕立在一枝蘆上,道:“列位,承費心了。”眾人道:“真神仙!”韓成道:“周先生,我如今與你見殿下,若肯饒便饒了你,不要在這邊弄障眼法兒哄人。”周顛道:“去,去,去。”那蘆柴早已浮到船邊,周顛舉身躍上船來。韓成與他同見太祖,太祖道:“怎麼同他來?”韓成道:“推下水三次,三次淹不死。”隻見周顛伸了個頭向太祖道:“淹不死,你殺死了罷。”太祖笑道:“且未殺你,適值船中進膳。”太祖留他在身邊,與他同吃,他也不辭。到了第二日,他駝了拐杖,著了草鞋,似要遠去的模樣,向著太祖道:“你殺了麼?”太祖道:“我不殺你,饒你去。”周顛看一看,見劉伯溫站在側邊,道:“我去,我去。你身邊有人,不消得我。此後二十五年,當差人望你。還有兩句話對你說,道:臨危不是危,叫換切要換。”他別了,便飄然遠去,行步如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