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六親同運幕燕分飛 一夢荒唐轅駒息轍(1 / 3)

那史五桂去打聽了一陣回來說道:"摘印是真,鎖拿是假。江西卻有個委員來說是為買軍火的事體,要追賠款項呢!"原來上年,全似莊經手買的軍火交到軍械所之後,當時沒有發用。這尚撫台練了一鎮新軍,把這槍配發那營裏領了去,不到十日紛紛繳回,說這槍不能用。撫台叫衛隊試了一試,果然有許多機開不靈,也有許多退不出殼子來,軍械所提調回說:"這槍是全太守在上海買的,又是全太守在九江府任上收的,都是全太守一人經手。"那位首府郅幼稽太守又回了一句道:"全太守在上海買這軍火的時候,卑府剛出京路過上海,聽說其中很不實在,卑府因為事不犯己,所以沒有敢提。"尚撫台聽了大怒,那時還有兩期十幾萬銀子未付,依藩台同首府的意思就要扣著,叫全似莊自己去料理。尚撫台因為那合同是自己在藩司任上蓋的印,即怕洋人為難起來自己也拖在裏頭,就說道:"洋人那邊已經立了合同,那沒得說,隻能照付,我們隻有追著原經手的賠繳就是了。"郅太守道:"款子大了,恐怕隔省不肯代為力追,似乎要奏一奏請直隸製台將全太守押回江西,才能望他清繳呢。"撫台就上了個折子,請將全景周先行革職,押解赴潯追賠。一麵派了委員帶了詢文,請直隸總督派員摘印,交這委員迎解回潯,直隸製台見江西已經出奏,就委了委員摘印,又行司委員接署。恰好,這天折子也批下來,自然是著照所請。這兩個委員都是坐的火車,卻是昨天晚車到的,不過外額到早上才曉得。賈端甫聽了這信,也就趕緊過去看了他親家,全似莊道:"我這事有洋行合同,撫台、藩台的印信,瑞帥幾次的電報答應了才做的,我的腳步子很穩,我到江西還怕什麼?"這委員卻催促甚緊,隻得趕緊交代清楚,好在不經征公糧公稅的府缺,沒有什麼糾葛。

全似莊交卸下來,這些幕友、家丁固然登時裏散,連他三位姨娘都跑了兩個,大約不限定為著老爺罷官,還多半為著小姐守節起見。全似莊到時候也沒有功夫追捕,隻好聽他透籠拂瓦而去。同了委員帶著家眷回到江西,卻發交前府看管詢追,首府就發在經廳衙門管押在花廳上。問過兩堂。郅太守是做此官行此禮,公然擺足了那問官的威勢,絕不似那在上海同吃花酒的神氣。可憐全似莊從前想這首府印沒有想得到,今兒反在這衙門裏聽審,不為座上主反為階下囚,宦海升沉真說不定。

這郅太守審起案來,同那八股家的好手一般,句句是鞭辟入裏的,全似莊被他折磨不過,隻好認了個"受人欺騙"情甘酌賠。

郅太守回了撫台、藩台,依郅太守是將所買槍支全數發還,令他繳還原價。藩台說:"那是萬做不到的,要了他的性命也無濟於事,叫他賠繳一半罷。"還是尚撫台到底同他做了多年堂屬,不免有點念舊之情。因為那些槍支也還挑出些能用的來,也有些還可修理的,就酌量定了罰賠三成。這全似莊雖然平日掙的麵子還好,並沒有做過什麼肥缺,就是那年買軍火,也不過照例沾潤了點兒,還幫了他侄兒一千銀子的引見費,所以宦囊也甚有限,羅雀掘鼠,僅僅繳了一半,那半萬交不上來,隻好坐在經所衙門等死。那郅太守還不時要提他上去摧摧,把這麼一位最要麵子、最愛幹淨的全太尊,竟弄得垂頭喪氣垢麵無顏。

他那位玉抱小姐天生純孝,要學那緹縈救父的故事,自己用貞女名上了一個稟帖,情願自己代父管押,求把他老子放出來慢慢清理,撫台看了也動了動心。那天是個六月萬壽的日子,在朝賀的時候,撫台就同首府說起這事,旁邊就有一位道台說道:"聽得這位小姐是望門守貞的,現在又有這番孝心,真是可敬。這全太守也押了近兩年,似乎應得成全他呢?"這郅太守最惡是他辦的事,人家在旁邊說好話,聽了這道台的說話心中不大舒服,當時因為各位上司都在麵前,不好意思說什麼。

回到衙門就請老夫子辦稿,要傳這位全小姐來,像那回驗華紫芳的法子驗他一驗。老夫子道:"那華紫芳是被人控告犯奸有案,驗他一驗還沒有什麼不可,這人家好好的一位小姐,怎麼能傳來驗呢?那是萬萬做不得的。"郅太守一想這話也還有禮,然而心中的憤氣總不能消,到底傳了南昌新建兩縣來吩咐道:"這全小姐我風聞他曾經逼死過他老子的一個姨娘,其中暖昧也不得而知,他卻還要自稱貞女,在撫台那裏亂上稟帖,你們可傳話與人,以後他再自稱貞女,我可要傳來驗的,果然是貞,不但他老子我替他想法子放出來,還要請撫台替他奏請旌表,若驗出來不是貞,那我可要追究奸情,照婦女犯奸的定律去責杖,當官嫁賣的。"兩縣把這話傳了出來,你想,這位全小姐,無論他貞與不貞,怎麼肯到這南昌府堂上去讓他驗呢!隻好把那貞女的總牌偃旗息鼓的收掉了。後來,幸而這位郅太守害了搭背爛見心肺而死。

全似莊的案子才得模糊下台取保出來。這郅幼稽雖然秉性殘酷,卻於"財、色"二字上絕不苟且,應得的錢他也要,並不矯激鳴高,也有幾房姬妾,也曾選包征歌,卻都是正大光明,並不托詞掩飾。他的兒子潤卿中翰,也是舉人出身,這時已經補了缺,交訃之後,扶柩回籍。與範星圃同是《酷吏傳》中人物,似乎收稍結果還略勝一籌。這皆是以後的話,不過省得將來補敘,所以提前說一說的。

再說那賈端甫看見全似莊出了事,這張全的事體若去找別的官府是要打官話的了,其中可有許多窒礙,隻得叫他女婿史五桂去開導他道:"兩下裏到底是多年主仆,彼此很有點交情,不犯著因此決裂,若是肯把女兒送進去,自然是當親戚看待,要是不願意把女兒送進去,也未曾不可,多少送點賠奩為你女兒將來出嫁之用,那個折子存據你可得交還的,他到底是做官的人,萬一勢動官府,恐怕要吃他的虧,而且他在上海托人向那銀行裏說明止住了,那折子存據也都成了廢物。"張全道:"我雖是個家人,我的女兒可不肯把人家作妾,他那種高親我也不願意仰攀,他要送賠奩我可是多謝,他的女兒破了身,他好意思拿出嫁你,我的女兒破了身,我可不好意思拿去嫁人。

至於那個銀行的存據折子,我本要想還他,並且他這些銀子的來路我還有篇清賬,也要交與他,但是在這裏卻不便交付,我們到刑部衙門,或是都察院堂上當麵交還他罷。他講他是個官,我正想同他一起去見見官呢!我女兒是有婆家的人,這肚子是他的,有他的親筆憑據在我手裏,我隻要拚著我女兒一死,他是個做臬台的,問問他職官奸沾有夫之女因而致死,是個什麼罪名?這不是有榜樣在嗎,恐怕他就不像那漢陽府的增大人,也得像那江西臬台的範大人,那時候,恐怕他的錢要不到,倒反連他的官都送了呢。我因為同他是將近二十年的交情,不肯下這個辣手,叫他放明白些,看破點兒就此罷手,我也看著麵上不來同他為難,總算我拿女兒的身體買來的,我就忍氣當個烏龜,他要不知足,或是去告官,或是去銀行裏攔阻,那就是他自討苦吃了。"史五桂也無可如何,而且聽了那女兒破身不破身的話,尤為戳心,也不好意思再同他說什麼,隻好回去據實告訴了他大人。賈端甫聽了這話怎不動氣,但想起那增朗之同範星圃的事體,卻也真有些害怕,萬一他真個鬧起來,有真藏實據在他手裏,叫我從那裏辯起,不但功名保不住連這一生的清正名聲都毀掉了,隻好忍著這股氣咬咬牙丟開手。那張全卻消消停停地帶著老婆、兒女動身到了天津,恐怕賈端甫不死心到上海銀行裏去做手腳,就在天津兩家銀行拿存據折子去商量,說是主人有急需要在這裏提用,兩家銀行看了折據不錯,又打電問了上海銀行,複電來說數目相符就照數抵付。張全就把這八萬銀子,連他自己積存的兩萬多銀子一起,另托票號彙到上海,預備將來在上海、揚州做點事業,娛此暮年。

天下的事總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哪曉得他在天津偏偏撞著了那個柏義,問起他的蹤跡,柏義說是在德丹衙門站了兩年,很賺了幾文,要想回家娶妻置產。張全見了他固不免眷念舊情,小雙子看見了更是如獲至寶,就同父母說明要招他為婿。張全因為這家私都靠他賺的,又答應過讓他自己擇婿,此時不能違拗他也就答應了,在那旅店之中雖未明諧花燭,卻已先續舊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