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怙惡不悛遠戍榆塞 嗜痂成癖死殉蓮鉤(3 / 3)

到了漢口,當日過江見了製台。次日一早接了印,上了製台衙門回來還未脫衣服,就聽見擊鼓,穿著花衣就坐堂傳問,叫這高竹崗補了狀子進去,他就批了個控閱:"現任知府因奸致畢人命,無論虛實均應澈究,仰漢陽縣迅速親詣,確切驗明高祝氏是否被奸後服毒斃命,據實詳報,毋稍瞻徇含混,致幹參處,呈發仍繳。"一麵飭首縣把屍親押發飛行下縣,一麵上院回了製台,又請藩台先將這漢陽府知府增輝撤省,以便審辦。藩台見這增太守犯了命案,何敢容情?登時就掛牌撤省回了製台。

委員接署又派人先去摘印,這漢陽縣奉到這個批示,連忙傳齊書役帶了仵做到了府裏,進了官所上了手本稟見,並回明了是奉臬台批示,來相驗這高祝氏屍身的。增太尊怎好見得,隻好叫家人傳話說等裏頭收拾收拾,就請進去相驗不必見了。一麵托賬房師爺、經所太爺同高竹崗商量,求他認誣揀驗,許到兩萬銀子,那高竹崗倒也答應這經所,又去同漢陽縣關說允送五竿,漢陽縣聽了這分厚禮賜如何不受。隻因賈臬台是有名風厲的,今兒到任頭一件事,又隻一江之隔,如何隱瞞得過?這個糖果兒恐怕吃了不能消化,自己的前程要緊,怎能顧得這位本府,隻好多謝了。高竹崗見縣裏說不通,曉得已經一發難收,也就不肯揀驗。這縣官就帶了屍親高竹崗進去,把高祝氏屍身搬放平地細細相驗,上下打了探條,那銀針上青黑色,用皂角水擦洗不去,產門有餘精流出,實係被奸後服毒身死,據實詳報上去。這賈臬台就批發審局提省審辦。這增輝到案還狡賴著不肯承認奸情,賈臬台就詳請製台奏參先行革職,以便刑訊,硃批下來自然是著照辦,請製台恭錄行知到司。賈臬台奉到了立刻就傳發審局提調,同首府上去說道:"這案關係因奸致弊人命,這增輝已經奏準刑訊,諸位不要留情。增輝今天如再不認供,盡管用刑罷,這樣衣冠敗類也不必替他留麵子了。"這首府同發審局提調自然喏喏,連聲答應下去。到底同寅麵上,而且是才交卸的漢陽府,怎好意思叫他躺在階前脫衣露體的吃那板子,就把增輝叫到花廳,龍玉燕開導道:"你的案子製台已經奏準,將你革刑訊。今天臬台吩咐的話很難為的,我前回在台麵上不是當著曹大錯那一班人說過的,今兒你到哪裏,我到哪裏,任他是刀山劍窯我也不辭。你是舒服慣了的人,今兒隻身到那苦地方去,身邊沒人調護那如何能行?我聽見說皇上家的恩典,這犯罪的出口是準帶家眷的,我跟著你去就是了。"增朗之道:"你肯如此,那真難得,前回你說的顛沛死生,我說的天涯海角,不想竟成今日的語讖。"我經了這番風浪從此發誓收心,決不負你這一番好意。"增朗之核算核算曆年所餘的宦囊,也還有五萬多金,留了兩萬銀子與他太太猶雲娘,其餘的都彙到張家口放在自己身邊,這財政本是他自己掌著,猶雲娘見這事理上勢上都無可說,也不容不答應。隔了幾天,部文已到,增朗之領了谘文帶著龍玉燕啟程。後來在關外,龍玉燕居然連舉兩子,增朗之限滿遇赦,就帶著龍玉燕住在京裏,又寫信托怡軒把玉燕的老翁龍鍾仁的靈柩,在通州擇地安葬。

他那位太太猶雲娘的行徑他也暗暗看穿,也不再去顧問,那猶雲娘也不再來找他,彼此就不離而離了。

看書的諸位增朗之的這起案子,雖然是咎由自取,這賈端甫卻也不免公報私仇。奉勸天下人遇有寒士萬不可拿言語嘲笑他,遇到那不平正的寒士更不可拿言語去嘲笑他。說者無心,聞者刺骨,逞一時快意之談貽異日殺身之禍,這是何苦呢?這增朗之就是在小銀珠房裏,低低的說了那兩句戲言,誰知當日的側坐寒酸竟做了今日的頂頭長吏,弄得身敗名裂,謫戍遐荒,惟口啟羞如是如是。至於增朗之、龍玉燕兩個雖是浪子淫娃心術並沒有什麼大壞,所以結局也還不惡。這增朗之荷戈遠戍之時,正是他老太爺撤瑟歸真之日。訃音到來,已在他動身之後。

他老太爺的姨娘也生了一個兒子,南京石霸街也還置了一所房屋。猶雲娘因為同這姨娘素來不睦,不願與他同居,連聽見公公不在的信,也並未奔往哭臨。攜了兩萬銀子同了那心愛的內侄猶子蒸,並帶著廣東穀埠討的那個鍾紋搬到揚州去住。這鍾紋最能體貼這位太太的心意,遇到這位太太每月告假的時候,他就敬謹代勞陪著這位內侄少爺,在廣東的時節即是如此,所以猶雲娘、猶子蒸均甚喜歡他。到了揚州之後,這兩萬銀子的財政漸漸的到了這猶子蒸手裏。他在廣東碰著停捐的那一年,猶雲娘就逼著增朗之替他捐了一個侯選從九。這會子他又加捐一個鹽知事捐免驗看,指分兩淮。猶子蒸既做了官,這鍾紋也就漸漸的當令,始而與這猶雲娘春色平分,既而竟是強賓壓主。

再過了兩年,那猶子蒸公然在門口改貼了猶公館的條子,那鍾紋也公然算是猶太太。猶雲娘同他理論,他說:"我是增大人的姨娘,增大人犯罪出口我改嫁了猶老爺沒有什麼不可,你是他的姑母,難道好做他的太太不成,同我爭些什麼?真真好不要臉。"這猶雲娘被他說的啞口無言,想來這理是講不過他,隻好忍氣吞聲躲在旁邊做了老姑太太,吃碗閑飯而已。

那高竹崗結案之後,自然沒人敢去聘請。心裏細想:雖然攀倒了一位太守,卻斷送了一個愛姬,未曾弄到分文倒反失去館地,也不免十分懊悔,終日問居旅邸,短歎長呼。有一天,過午不起他管家叫也不應,打開門來一看,這位師爺竟無疾而終。他那枕箱裏藏的繡鞋卻拋擲滿床,手邊上還有一隻似乎是那在手裏看著死了才丟下來的。這家人看了大驚,連忙招呼店家,一麵通知他那位觀察親戚。大家看了都不解是什麼怪病,隻好買棺成殮。這個家人替他把那些繡鞋也都殮入棺中做個殉葬之物,這也算善於體貼主人意思了。再說,那位賈臬台做了兩個多月,真是視於無刑、聽於無聲的恭維這位製台,以為不久就可開藩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