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怙惡不悛遠戍榆塞 嗜痂成癖死殉蓮鉤(2 / 3)

天下男女相悅的事體,如果一次繳幸,各自知足,不去再訪桃源,這種事體輕易不會破案的。無如男女兩人得了甜頭,彼此皆有個不能放手之勢,至再至三,朝貪暮戀,雖有個懷刑懼禍之思,卻遏不住這烈火幹柴的欲念蹈隙,即思一試,久竟各自忘形。所以無不弄到通國皆知,醜態畢露,就是那些謀殺親夫的案犯起初也未必就存此念,無不由戀奸情勢起的。

這增太尊同河眉春風一度之後,兩情更相愛悅,遇到高師爺入了煙迷,兩人就一遊花窟。日子久了,不獨動作的時候,床身不免搖曳,高師爺在睡夢之中,也有些兒覺著就是那言談行坐之間,也自有一種說不出的形容無端流露。你隻要到那堂子裏留心去看那客人、倌人,兩個有交情沒交情可以一望而知,無須問得的。高竹崗是個老嫖客,那有看不出來的道理。有一天,這高竹崗假作煙迷昏昏睡去,這增太尊向著河眉耳邊低低的說了一句"鼠子動矣",兩人又各整戈矛搬演水鬥,正當戲戰雲深之際,這高竹崗忽然奮身坐起,托這鏡殿銅屏的行樂影子看了一個清清楚楚,兩人連忙卷甲抽戈,已經真贓現獲。這增太尊就跪在地下哀求,那高竹崗卻拿了一枝煙槍在河眉身上亂打,罵道:"你這個賤娼,我是個飽學秀才大席幕友,你今兒同這禽獸如此,叫我臉麵何存?我以後還能見我的親友蹈人家的館地麼?我隻先處犯了你,再同人家算賬。"說著又打了幾煙槍,這河眉褲子還未係好,就在煙榻上滾著嚎哭,嘴裏喊道:"增大人可害了我了,我本不肯的,你卻逼著我幹,這會子你怎麼不救我呢?"高竹崗又拿了一盒子煙,倒了一碗茶,逼著他吞,這河眉一來被逼不過,二來到底有些羞憤,就接過來盡數吞了下去。高竹崗的心中並非一定不肯換這頭巾,要去逼死愛妾。因為恃著自己身邊有一盒救服生煙上等的好藥,拿穩了決不要緊,所以逼他吞下才可以大開獅口廣收金銀。這增太尊看著慌了,知道自己求不下這情,彼此麵情難以轉變,隻得爬了起來去找賬房師爺。卻好,本衙門的經所太爺,也在同賬房裏頭,增太尊到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麼上司屬員,隻好腆著臉向他兩人說道:"怪我不好,同高師爺的姨太太開開玩笑,現在他在那裏逼著他尋死,已經灌了生煙,你們兩位快點想法子去解勸解勸,隨便怎麼樣,我都可以的。隻要托這事壓下去要緊要緊,費心費心。"那賬房師爺趁緊同著經廳太爺走到高師爺房裏,看河眉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哼,高竹崗坐在公事桌子麵前椅子上,默默無言的轉念頭。賬房師爺同著經所太爺同他招呼坐了下來,勸他道:"彼此是好賓主,有點什麼總好商量的,竹翁何必認真。"高竹崗道:"他這種禽獸行為還算得個人麼?我隻先把這淫婦弄死了,再同這奸夫算賬,不怕他是個現任知府,難道沒有王法麼?看他送不送在我手裏。"經所太爺道:"那裏講得到此,我們太尊大人已萬分知錯,托我們出來向竹翁先生懇切的。"高竹崗道:"有什麼情好懇?我的聲名是從此糟完了,我的顏麵從此丟盡了,他能包我的原兒,我隻同他這王八拚了就是了。"經所太爺道:"竹翁先生不可如此,凡事總要從長計議,總叫竹翁先生過得去,下得台。"高竹崗道:"我是靠處館吃飯的,這遭我還處得成館麼?我這一家的仰事俯畜從何處來?他能包得起我的原賬房師爺?"聽這話有點轉頭,就連忙說道:"竹翁現在鬧起來,就是把增太尊的功名毀掉,竹翁如夫人的名節也補不起,於竹翁仍是無益,不如叫增太尊盡盡情,把這事掩蓋下去,好在竹翁的這位如夫人,聽說也是堂子裏討的,不是什麼名門閨秀,他身上也不在乎這麼一個人,竹翁不願意,要不妨叫增太尊另外賠還一個,竹翁要願意,隻要儆戒儆戒他,下次仍舊可叫他伺候的。

增太尊盡了情,彼此照舊是好賓主,豈不兩全其美呢?"高竹崗才漸漸的轉了口。經所太爺又在旁邊千央萬懇,賬房師爺又同高竹崗把數目講的差不多要合龍,高竹崗道:"且等我把這浪貨救活了再說。"就跑到房裏開了拜匣拿出合好的那藥來,如法調好灌了下去,哪知這藥救人則效,自用不靈,一來是吃的生煙太多,二來阿眉吞咽的時節正當雲而初收,陰精已泄,渾身相大發動,百脈皆張,那煙毒無孔不入。灌了那藥之後雖然吐了些出來,那毒依然不解。高竹崗趕緊又調了一服再灌下去,仍舊無效,一直鬧到天亮看著不是事,高竹崗已著了慌,請了教堂裏的外國醫生來治,說來不及了,也是這河眉的壽限。

增朗之的冤家牽到了辰牌時分,竟爾玉碎香銷。這高竹崗既悼玉環之折,又傷香樹之催,真個十分痛心,一口氣跑到江去到那臬台衙口擊鼓伸冤。正值這位臬台頭一天接印,卻是增朗之的一個對頭星,你道是誰?原來就是那位坐懷不亂,暮夜卻金的賈端甫。他到了浙江不到一個月,就放了寧治台道,做了三個月,因那運司被禦史奉參,經閩浙總督查明奏革,喬撫台要整頓鹽務,就調他署了運司,他曉得升官必快,臨交卸的時候,把這寧治台道缺上的好處和盤托出,請上頭一年提了十萬銀子的盈餘。那位喬撫台大加獎許,替他專折出奏,他是不預備回任的,那接任官可不免有洛陽花好偏我來遲之感。他到了運司的任,曉得這個缺更是做不長,一接印就盤查合衙門每年的入款,連那三小子打掃夫的一點進項他都點滴不遺,開了一個手折說是:"方今時局多艱,庫藏支絀,臣僚士庶皆應潔己毀家,以紓國難,請上司一起提拔歸公。"倒是喬撫台說不可竭澤而漁,酌量留了六七千銀子與這運司衙門為辦公之費,其餘悉數提解。一年也有四五萬金的光景,於國家的賠款卻也不無小補。這件事撫台也替他奉了兩次的折子,閣抄、彙編上刻了出來。自然人人看見,他這清名介節也就天下皆知。這位陝甘總督調任兩湖之後,看那湖北的吏治廢弛異常,度支尤為不足,聽見這賈觀察既是察吏能手又複長於理財,就密疏陳請簡放來鄂,藉資襄助。這位製台聖眷最隆,又能交接中涓,密通內線,所奏的事無有不靈,這折子一到,登時就把那湖北臬司調了別省放了這賈崇方,並且諭旨上說明了迅赴新任,無庸來京升見。這喬撫台看他既是升官,又曉得是兩湖製台指名請放的,雖然倚其正殷也就不敢挽留,隻好委人接了運司印。這賈臬台就趕緊束裝就道,過上海連一天都沒有耽擱,隻到袁子仁那裏,同兩家銀行轉了一轉,此外的人一概不去驚動,那通州家鄉自然更不能去。古人三過不入,這賈臬台真未遑多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