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書卻是接著那第十三回,達怡軒在長發棧樓梯口會見賈端甫起的。當下賈端甫就同著達怡軒進到房裏,又同任天然彼此招呼。達怡軒道:"我前回見著電傳閣抄,曉得端翁同年要到浙江。想來必要過此頗為懸盼,何以今兒才到?"賈端甫道:"因為回河南盤內人的靈柩、接家眷,所以耽擱久了。"達怡軒道:"嫂夫人幾時故的?"賈端甫道:"前年冬天。"就將那別後的情形,略說了一遍。不過那兩位,書中他夫人小姐的那些佳話,一字未提,他本來不曉得,不能怪他。達怡軒道:"原來端翁已斷弦一年多,兄弟沒有曉得,少禮。前次出來的時候,倒還會見令嶽,也頗有老景。很為記念端翁,說是也有好幾年不通信了。這回端翁倒沒有回去轉一轉?"賈端甫道:"本想自己送內人的靈柩回家,因為在漢口又接到喬寶帥的電報,催兄弟趕緊到省,說有多少事體等著兄弟去整頓,恐怕回家一轉,耽擱的日子太久。所以到鎮江就打發了一個家人,送了回去。"達怡軒道:"端翁這真是公而忘私、國而忘家。可敬!可敬!端翁身邊有幾位如夫人?一時續弦不續弦?世兄想已完姻沒有?"賈端甫道:"兄弟是要想學敝老師厲中堂的樣子,既不續弦,又不納妾。小兒才十五歲,小女今年十八歲,都還沒有結親。"達怡軒心裏想道,他既未納妾,他世兄又未完姻,隻有一個女兒。他做官又是向來斷論六親的,斷沒有什麼親族婦女在他身邊。怎麼先頭進來兩個姑娘,打扮得都是一樣神氣,之間也沒有主仆之別,難道那一個是妖怪變的不成。心中甚是不解,卻也不好問得。說著,那全似莊已經回來,走到達怡軒房裏,彼此招呼。賈端甫知道他是位江西知府,就問道:"有位貴同寅,是兄弟從前同部的至好,不知到了江西沒有,就是新放南昌的郅幼嵇。"達怡軒道:"前一個多月,在這裏我們天天相聚,現在早已到了江西。"賈端甫道:"這是我在河南耽擱了幾日耽誤了,他的世兄潤卿中翰有封家信,還有一包丸藥,一個布包,大約是些錢線首飾之類,托我帶到上海。如果在此麵交最好,否則交一位管通甫司馬轉寄。如今似翁既要回江西,順便費心,省得我再去找那位管司馬。"全似莊道:"這是很方便的事,管甫通也是常會的。"達怡軒道:"今兒我們在徐家花園公餞,全似翁、通甫也是主人,端翁高興同去坐坐罷。"賈端甫道:"老同年相邀,何敢不到?但是共有幾位主人,那幾位還未見麵麼,怎好叨擾呢?"達怡軒道:"那沒有什麼要緊,都是我們天天聚的幾個熟人。"賈端甫道:"似翁幾時動身?"全似莊道:"今晚搭江寬號去。"賈端甫道:"這麼我先回我那邊看看,順便把郅幼嵇的東西取出來,交與似翁,免得吃了酒忘記,我也還要寫張信與他呢。"說著,就回到那邊官房。全似莊也回到自己房裏。他兩人都是官房緊隔壁,賈端甫寫了一封信與郅幼嵇,又寫了一封信與範星圃,拿到全似莊房裏當麵奉道:"範廉訪也是兄弟的換帖至好,這信也費心帶交。"全似莊接了收在文具箱內,上了鎖,交代家人先帶行李下船。達怡軒也就同了任天然過來相邀。達怡軒道:"天不早了,我們一齊到園中再談罷。"於是大家上了馬車,到了徐家花園。不一時,王夢笙、畢韻花、江誌遊、冒彀民、曹大錯、屠桂山、丁欖臣、袁子仁、沈叔謙、祝長康、管通甫、單鳳城都陸續到來。曹大錯同賈端甫是在河南會過的,餘外都是初見,彼此招呼。賈端甫等主人齊了,向著各位道:"兄弟初到,尚未到各位那裏奉拜,就被我們怡軒同年拉著過來叨擾,甚是不當。"大家都說,這是難得請到的,不過太簡褻些。看看主客已齊,達怡軒道:"我們好生帶局票罷。"就向賈端甫道:"端翁有存記的人沒有?"賈端甫道:"我是平生不談此道的,我看我們還是清聚的好。我們官場的,多叫局似乎不大便當。"達怡軒聽了這話,實在有些動氣,說道:"原來端翁同年近來做了貴人物,從前的脾氣改了。我自那年在南京六八子家雙齡房裏擾了端翁一酒,直到現在沒有複東,這回正想可以了此心願,不想端翁現在是個道學君子。"這幾句話說的賈端甫那長黑臉,不由的泛了紅雲,無言可答。全似莊忙接口道:"大約賈觀察同兄弟的見解一樣,有個彼一時此一時的道理在裏頭。"任天然道:"我看是各行其誌,願意叫的也不必牽就著不叫,不願意叫的也不必勉強著叫,這也就合乎泰西自由之說。"大家一笑,才把這段話解過。等到各人的局到來,那賈端甫竟目不斜視,正容端坐,比那程夫子的目中有妓心中無妓似乎還要嚴肅些。連那全似莊也跟著莊敬了許多。散席之後,全似莊要早點上船,大家也一齊送到金利源碼頭。在船上略坐,然後各散。
賈端甫因為有點宦囊,也同任天然一樣想在上海存放存放,日升昌是他老交易的票莊,在席上就同袁子仁略約說了,且明日奉訪,有事商量。袁子仁也答應在號恭候。訪日賈端甫進城拜了上海道,飯後又去見了兩位商約大臣、電政大臣。然後,去找了袁子仁。袁子仁也說:"還是這幾家外國銀行利息雖微,到底穩妥些。"為這事,忙了有三四天,才料理妥當。雇了船,托家眷搬到船上,同戴生昌講定了,第二天替他們拖送。這天是袁子仁請在萬年春,陪客是任天然、達怡軒、冒彀民、王夢笙、管通甫幾個人。五六點鍾大家到了,管通甫到的最遲,招呼了一招呼就向著賈端甫道:"全似莊太尊有電報叫轉交端翁觀察的。這電上說,範廉訪出了事不知如何呢?"說著取出電報交與賈端甫。大家都走過來看,隻見上頭寫道:"上海梅福裏管通甫兄鑒:賈觀察行否?函件均交到,範廉訪被人奏劾,交欽差查辦,已訖解任委,郅幼翁傳證研訊。事甚棘手,望轉達賈觀察、景周丞。"方家說道:"範廉訪不知為著什麼事體,怎麼還要傳證研訊呢?"賈端甫道:"這是我的至好,我也很不放心,想什麼法子去打聽才好?"王夢笙道:"這個容易,我寫信去托我們同事章池客打聽,實在詳詳細細的寫個信來就知道了。他好在不比官場中人有些避忌,他是不拘什麼事好說的。"賈端甫道:"費心就寫信去,如果得了複信,趕緊寄個信到杭州,免得兄弟掛念,奉托奉托。"王夢笙連連答應。次日,王夢笙寫了信交郵政局寄到南昌,托章池客打聽這事。
隔了一天,任天然約了王夢笙、達怡軒、曹大錯、管通甫在顧媚香家碰和吃司菜。王夢笙先來,媚香的娘趁便問起那對珠花,王夢笙揣他二夫人的意思,雖未明言要買,但替他買了也沒甚不願意,又樂得在任天然麵子上盡點情,就說:"珠子呢沒啥好,買呢也沒甚不可,但價錢似乎太貴,讓點就算數。"媚香的娘忙去同那手帕姊妹商量,減了八十塊錢,王夢笙也就答應。達怡軒、曹大錯陸續到來,管通甫節下事忙,約定同王夢笙拚夥的,大家就入座動手碰了兩圈。管通甫才到,懷裏取出一本京報來,說是範星圃的事體,有點消息可不好呢。任天然正叫顧媚香代碰,坐在旁邊無事,就接過來說:"我來念與你們大家聽,省得你們一個一個的看。"大家都說很好,任天然就念道:"欽差英奴才於本閏七月初六日,在湖北途次承準軍機大臣家寄,七月二十四日奉上諭,有人奏江西臬司範承吉有被人控告奸占室女、霸爭財產等情,是否屬實?著英傑順道確查具奏。並將原折抄給閱看,欽此。相應尊旨,寄信發來,等因承準,此奴才行抵江西嚴密訪查,所奏不為無因,惟控涉暖昧,非傳集人證研訊難期水落石出,查應訊人證多係範承吉家屬,範承吉現在臬司任內,查傳既多為難,且恐承審專員不無瞻顧回護,除非江西撫臣將該臬司先行解任聽候查辦外,謹附片陳明伏乞聖鑒,謹奏朱批。"曹大錯道:"怕是他小姨子的事體發作了,這可有點不妥呢。"達怡軒道:"看那郅幼嵇也是個反麵無情的能吏,帶到他手裏審,恐怕也有些不好說話。"王夢笙道:"過兩天,章池客總應該有信回來,再看罷。"局散。達怡軒邀大家明日在張寶琴家吃司菜,大家也都應允。
張寶琴雖是討人身體,卻同達怡軒甚好,無論他討娘如何逼著他同達怡軒要東要西,他總不肯開口。有時達怡軒與他些,他也坦然收受並不做作推辭。所以達怡軒也很器重他。次日,在張寶琴家又聚了一日。王夢笙將珠花價洋交與任天然帶交媚香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