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事畢後,這小雙子在那枕邊衾底也曾向那賈太尊提過一次,像那李鳳姐跪在正德皇帝麵前一般,要想討過封號。在賈端甫的意思也很愛他的嬌姿。但是,一來有鑒於從前那東家龍實生的覆轍,恐怕天理循環,那時豈不被人說笑。我未正名收房,即使有點什麼事情,這綠帽子不是我戴的,不能算我的帷薄不修。二來想著那位受恩深重的嚴老師,他也是四十斷繼位,既未續娶又未納妾。我也有兒有女,現在若要置了妾媵,豈不是不能衣缽相傳,人家必說我遏欲功夫未到。所以,當下沒有慨然應諾,隻含糊著說:"好在總不少你的穿戴吃用,何必忙在這些上頭呢?"這小雙子心裏雖也想做一做現任府大人的姨太太風光風光,繼而一想,這位老爺那種家庭官派,死的這位太太已經受夠了,我做了他的姨太太還不知要受些什麼規矩,恐怕倒不及這偷偷摸摸的一切可以自由,好在目前夜裏是陪著老爺睡的,日裏是同著小姐坐的,老媽子是叫我差遣使喚的,衣服首飾要什麼他也不肯不與我什麼,與姨太太也沒有什麼分別,又何必急急爭此名號呢。那張全早已曉得這位老爺已經入了他那位千金的風火神圈,早已拿穩了,是一位準太師了。
到了太太出了殯,看那冊封的懿旨還未下來,也頗想上本奏請。
後來想道:"我這女兒既已與他同衾共枕,是早已把他箍定了的,還怕他挨到那裏去?今兒說明白做了他的姨太太,那名分一定倒也沒有什麼生發,這小丈人掌權是官場最易惹人說話的,這位老爺又是個沽名釣譽的人,萬一他倒避起嫌疑同我疏遠起來,那豈非弄巧成拙,不如讓他含混著,這操縱之權在我還覺得活動些。三個人各有一個意見,竟不去爭這三字的虛名,隻苦了做書的說到他的時候,要多下幾個字的稱呼,不能竟說他是姨太太罷了。
這賈端甫在任連年飭做的事體,無不合乎上意,那米湯的批語也不知奉了多少,他屬下的州縣曉得他是上司的紅人,也就奉令維謹。隻要是他的劄子下去,無不雷厲風行,那百姓的死活也在所不計。有兩個同他違拗點的,皆被他密密的一個夾單就撤了。他卻廉異常,屬員們就是饋贈點吃的東西,他都要正言相卻。但是他雖如此清廉,做的又不是個十分優缺,而他的宦囊頗覺從容。為辦本郡學堂,他首先損廉兩千金。為創撫台替他專折奏保,說他雖聲名不敢仰邀獎敘,可否俟歸道班後,賞加二品銜頂戴以示鼓勵,奉到硃批,是著照所請。他那位知己的藩台喬子寶方伯卻好又升了浙江撫台,他得了這個電信,就趕緊打了一個密電到省裏,是藩憲鈞鑒:恭叩開府大喜,憲節入親需用必巨,卑府曆任雖不優,幸自奉儉約廉俸,尚有所餘已托日升昌彙到五竿入都,以備憲台到京取用,出自感激,微忱憲台,當不以盜泉相親,務求賞功,卑府崇方伯謹稟。那位喬藩台接到這個電報,他雖也是個清操卓著的人,但這賈端甫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這是出於一片誠心感恩圖報,與那些夤緣賄賂的不同,況且升了撫台進京,升見用度也很不少,正在需款也就破格莞存接著。這位胡雨帥,因為有幾位做京官的親友,替他生母老太太在禮部呈請奏準旌表節孝,要替老太太建坊,賈端甫得了省裏坐探的朋友密信知會,就趕緊上了個稟帖,大致是:"卑府生平最敬重的是忠孝節義,現在聽見憲老太太榮膺旌表,真是足以風世勵俗的事。所以,搜索囊囊竭誠報效三千金,以備建坊之用。"胡雨帥一想,這是為表彰上人清德的事體,不比那尋常饋獻,似乎不能不收,也就寫了個"奉慈命謹領謝"的帖子寄了回去。卻想著這位太守如此多情,何以為報?趁著國家下詔求賢的機會,上了一個折子,說這賈崇方是:"學識精純,操守廉潔,勤政愛民,實事求是,循良之選,遠到之方。"請飭部帶領引見。旨意也就照準。以三千金換二十四字,比那古人一字千金卻要便宜多了。這賈端甫既然得了明保,想知府再去引見沒甚意思,就在賬損案內損過道班替他算算,這些報效應酬捐項統計總在一萬五六千金之譜,那彰德府的進項是算得出來的,他的清名又已上至九重,又本是寒素,卻不知從哪裏來的能於予取予求源源不絕,也要算是一個經濟學家的神手。過班之後,就請委員接署交卸。回省卻好接著喬中丞的信,說是召對的時候,又力保他為監司中不可多得之員。
浙江吏治廢弛,將春到了浙江還要奏調,上頭也答應了,叫他趕緊料理進京引見的話。他就請了谘文北上到了京中,這時候,他那位厲老師雖沒有再進軍機,朝廷念係師傅大臣恩遇也十分隆重,已經得了協揆。見麵之後,自然歡喜非常。他那一位對頭熊大軍機,早已賞給陀羅經被加恩,予諡諭賜祭葬飭,沿途地方官妥為照料回藉去了。賈端甫見過各位軍機,自然送了些照例的饋贈。那位洪中堂跟前還有些特別的孝敬,至於數目多少,逢著道學先生做到,這些事體最為秘密,雖是自己妻妾兒女麵前都不肯漏泄一字,比那婦人家偷漢子還要口緊些呢。所以當道裏頭也最願意提拔。這種外方內圓的人,你叫做書的到哪裏去打聽,又何敢替他隨意鋪敘呢?這個當口,那浙江喬撫台奏調的折子也到京,引見之後,召見下來就奉了諭旨,是:"本日召見之河南候補道賈崇方仍以道員帶往浙江補用,並交軍機處存記,欽此。"次日謝了恩,又到各軍機那裏叩謝。這位厲中堂也請他去盤桓了一日。他因為急於要到浙江,在京耽擱不到一個月,就到各處辭行,出京回到河南。這一回,他公館裏雖然隻有兩個雛寰幸喜,一個是有愛弟相陪,一個是甚念前程遠大,倒都還安安靜靜的沒有出什麼新聞。他就帶了家眷,扶了他太太的靈柩,到了漢口上了輪船。過鎮江的時候,打了張全雇了民船,送他太太的靈柩過江由河回通州。
他本來也想自己送了回去,一來恐怕到了家鄉,那些親友要找著他借錢薦事;二來因為浙江撫台相需甚殷,多此一轉耽擱許多時日,所謂官身不自由,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體。到了上海,進了長發樓,上了樓梯就遇到這多年不見的同鄉同年達怡軒,這就同那上回的書銜接,隻因做書的不肯用那"話分兩頭"的俗套,所以常用這倒戟而入的法子,賈端甫又是這部書中的一位出色人物,他的曆史不能過於從略,所以補敘了這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