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書的諸位可曉得,這婦女人家夜間動了氣,你若在他那氣頭上同他搶駁,他的肝火越說越旺,竟要鬧到不可收拾。若讓他一人數說,他那火出盡了,到了這四五更之際,自然就覺得嬌惰不勝,而且這肝火既下,那欲火不由自升,就有一縷媚情從丹田直達胸膈臉上,就現出一種春情倦態,無論他貞姬淑女,隻要是有點性靈的,到這時候,總有這番光景。這時候就同那花炮信子已燥,點的得法就會響的,諸位要不信,請在自己嬌妻愛妾麵前想法子試驗試驗,用心去體會體會,就知我做書的所說不錯了。這位王夢笙是憐香惜玉的慣家哪有看不出的呢。曉得這時候,機不可失,轉禍為福就在此時,就低低的說道:"唉,今天呢,實在怪我不好,唐突了妹妹,罪該萬死。"謝警文道:"不怪你還怪誰?明兒再同你算賬!"王夢笙道:"我呢,是曉得罪無可辭,無論拿我怎樣,我也是應該具受的。但是,我替妹妹想你怎麼呢?"謝警文道:"我有什麼怎麼?"王夢笙道:"我是三更多天進這房裏,到這時候已有兩個更次,房裏隻有我同妹妹兩人,我跪在床前下,妹妹坐在床上,原是規規矩矩的,然而,沒有別人看見,明兒妹妹鬧了出來,我呢自然是聲名掃地,咎由自取還說什麼,妹妹難道好逢人輒訴麼?就是說了,人家要不信,瞎造謠言又待如何?"謝警文道:"那也是你害我的。"王夢笙道:"害呢,原是我害的,我也無可辯,但是妹妹擔了一個空名,若是未出閣的閨秀尚可一試,守宮現在是無憑據的了。"謝警文聽著,不覺下了兩點珠淚說道:"你真害得我苦,叫我怎麼辦呢?"王夢笙知道有點轉機,忙又說道:"我也曉得妹妹是玉潔冰清,原不敢以非禮之事冒昧相待,不過因見妹妹這般的慧性韶年,為這草草短緣拘守著,遂爾孤寂終身,斷送了這天生美質,實在可憐可惜,日日如此著想,這魂靈兒竟不知到那裏去了?前幾天的精神,妹妹也應該看見,後來梅讓卿見我這似癡非癡的樣子,覺得不好,要想救我的性命,才出此下策。現在,妹妹明天嚷出來,我的性命自然是沒有了,明天就不嚷出來,我的命也總是活不成,然而,我因妹妹而死,我死的甚是情願,再沒有一絲怨言的。不過我死之後,望妹妹看顧我的娘,不時來替我的娘解解悶,那我在九泉之下,也就感激不盡。"說著眼睛裏掉下淚來,那謝警文眼睛裏也不覺下淚,歎了一口氣,道:"唉,你不曉得是我那一世的冤家,你起來吧,我明天不說就是了。"王夢笙這時候倒又放起刁來說:"妹妹不拉我一拉,我一世也不起來。"謝警文也隻得用手來拉,他就趁勢爬上了床。那曉得跪在地下的時候,心是提著的,倒不覺得冷,到了床上,心朝下一放,這深秋的天氣,隻穿了一身緊身褂褲,怎麼禁得住的呢?倒發起顫來了。謝警文不由得生了憐惜之心,將他摟了過來說道:"我也是前生造的孽,所以我母親生我的時候,夢見卓父君,這回真要做卓文君了,隻好聽你罷。但是,以後如何呢?"王夢笙連忙說道:"以後無論如何,總與妹妹白頭相守,好在讓卿同妹妹也是好姊妹,我萬一要負了妹妹,叫我死無葬身之地。"說到這裏,謝警文就拿那纖纖玉手掩了他的嘴說:"不準亂說。"兩人就同入鸞衾。可憐謝警文三年清譽,就斷送在這一宵被底。這王夢笙雖然受了半夜的折磨,卻得了無限的樂趣,在枕頭上謝警文撫著他頸上的瘢痕,低低的問道:"燙的你不疼麼?"王夢笙道:"妹妹下的手本輕,就是再重些,我隻知道愛妹妹,也斷不會覺得疼的,不信妹妹再燒燒看。"謝警文笑了,說道:"你這個人真是沒得說的。"天下愈難得的事,愈覺快心。這時候,這兩人真是苦盡甘來,此憐彼愛,比那輕易成就的更增出無限興趣。不一時,兩人倦極同入酣甜,那謝警文夢回鴛枕,已過辰牌。梅讓柳輕輕走來,揭開帳子,微微一笑,謝警文羞的無地可容,隻說得一句:"姊姊你害得我好……"梅讓卿不敢拿他開心,連忙說道:"都怪我,不是我因為要救他的性命,又舍不得將來與妹妹分離,才出此冒昧之計,總望妹妹海涵一切在我身上。"謝警文道:"我現在還有什麼說呢?隻望姊妹弄得圓滿,不要使我輕失此身,沒得下梢就是了。"說著,推醒王夢笙說:"還不起來,虧你好意思。"王夢笙睜眼,看見兩人真有要伏而慚訟的光景,連忙起身,謝警文同梅讓卿商量說:"怎麼辦呢?"梅讓卿道:"你再住兩天,我自己去求先生,把先生那邊求妥,這邊老太太我看更容易些。"謝警文道:"我此刻是沒有法子的了,聽你們把我怎樣就怎樣罷。"兩人當室理妝,收拾完畢,同去請老太太的安,王夢笙也出去謝客。這天晚上,還是反客為主,還是如薑肱大被鼎足而眠,也就不得而知。
過了兩天,梅讓卿同謝警文商量,叫他先回家去,卻不必說什麼。梅讓卿隔了一刻,也坐了轎子過來謝壽,在警父同喜姨娘房裏坐了一會,打聽謝達夫的簽押房裏無人,梅讓卿本是見慣的,就走了過來,見著謝達夫深深自責,跪著不起來,說道:"先生,門生媳婦做了一件無法無天的事,要求先生責罰。"謝達夫道:"什麼事,你起來再說。"梅讓卿道:"這件事實在都是門生媳婦一個人的錯,要求先生寬恕了,並且要求先生答應了門生媳婦才敢起來。"謝達夫被他弄的沒法,又不好攙他,隻好站著說道:"什麼事呢?你且說罷。"這遭梅讓柳才把王夢笙見警文怎樣發癡得病,他自己怎樣怕將來與世妹分離,用計使他兩人成了好事的話,委委婉婉的說了一遍,並說道:"我梅讓卿情願以嫡位相讓,自居造室,總要先生允了,才能完全這一重缺陷。"謝達夫聽了,本來也有些氣,然而木已成舟,即使翻起臉來,壞了學生的功名也補不了女兒的名譽,那又何苦呢?況寡婦改嫁,漢唐以來,多少名人皆不以為異,隻有南宋之後,那些迂儒好為矯激,才弄成這個世風,也不知冤冤枉枉的害了多少性命。我又何苦蹈他們的圈套,斷送這一雙兒女,叫人家說是頭巾氣呢?再則,自己家道本寒,女兒夫家又沒有人,將來也不是個了局,不如就此完全了他們罷。沉吟了一下說道:"事體既已如此,隻要是你三人情願,我也不去講那些道學話,你可得要同你老太太講妥,名分倒也不拘,總沒有僭你的道理。"這梅讓卿連忙磕頭謝了,起來跑到謝警文房裏,拉了警文說:"我已經說妥當了,你得同我去見見你爹爹。"謝警文隻得忍著羞,同梅讓卿走到老翁的簽押房裏,跪了下去,一言不發,謝達夫倒也舍不得說他什麼,隻說道:"你們的事,你姊姊已都同我說過,大約也是你們前世的緣分,本來你娘當日夢見卓文君生你的,我心裏就覺得不好,為今可都應了。你且起去同你姊姊商量商量,怎麼辦法罷。"謝警文磕了一個頭起來,同梅讓卿回到房裏。梅讓卿又坐了一刻,上了轎,順便到幾處親戚本家那裏去謝了壽。回到家裏,把這事細細的同吳氏老太太說了,總把錯處認在自己身上。老太太一邊是愛子,一邊是幹女,又不是那種不通情理的古板人,自然無甚不可,就說道:"這孩子真是胡鬧,可難得你這麼賢慧。既然謝先生答應了,就這麼辦罷。你們就姊妹相稱,也不必分什麼嫡庶。"說著,就叫人去喊王夢笙。不一會,王夢笙進來,梅讓卿先向他說道:"你的事我已經求娘恩允了,你快過來謝謝。"王夢笙趕緊在老太太麵前跪下,老太太道:"你也是個讀書明理的人,怎麼做出這些糊塗事來。現在看你媳婦麵上,替你們成就這事,你以後可得要好好的愛你這媳婦,不可稍有偏袒。"王夢笙連連應著,磕頭謝了,起來停了一刻,同著梅讓卿回房。到了房裏,王夢笙望著梅讓柳撲通跪下,梅讓卿連忙去拉,已在那石榴裳下至至誠誠的磕了三個頭。晚上又細問梅讓柳,怎樣同先生說的,梅讓卿一一同他說了,他真是歡感不盡,應該如何加功謝這媒人,請諸位替他想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