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甘小就正立知機 惡作偽才媛擇木(3 / 3)

他這位何氏夫人,小名柳光,名號籍貫都已見過,不必再提他。父親也是個名士,早不在了。十七歲上嫁這魏太史,做續弦。他本是個闊達不羈的才女,就他這書信也可略見一斑,同這矯揉造作的魏太史怎合得來呢。這就是我們中國婚姻,不由男女自擇的毛病。在南昌,同這魏太史的表弟章廉相見,就彼此有意,恰好章廉是由舉人考取內閣中書要進京,魏太史就了河南的學堂,兩人各帶家眷一齊動身到了九江,同住一個客棧,因等輪船耽擱了幾天,這個當口何碧珍就同章池客,了卻那五百年前的孽債,本想跟著他溜進京去,因怕九江人多,萬一鬧出事來。不免都要吃點眼前虧,所以,沒有敢輕舉妄動。

在這河南住了兩年,心裏實在忘不了那稱心如意的情節。曉得這些滿臉道學氣的人,最怕人窺側他的隱衷,更怕人把他那不可告人的事體,當著大家掀出,使他那個架子裝不成功,所以寫了這書信,以為鉗製他不敢追緝之計,其後卷了些金珠細軟,帶了一個丫頭,雇車揚長而去。到了路上,才同這趕車的說起叫他送到順德府上火車,這趕車的說我什麼都沒有預備,又沒有帶辦套牲口,怎麼能走呢?這位魏太太道:"車上東西輕,單套也行了,至於應用的物件,我多加你些錢,在前頭站上買,有什麼事總是我擔承,斷不會叫你吃虧的。"那趕車的也就肯了他。熟料,這書信到了魏太史手裏,必勝於埋伏著十萬斷後精兵,果然魏太史不出這女諸葛所料,不敢以一矢相加,可從此知道此娘子軍的背水奇陣了。這何碧珍到了順德,加倍給了車價,打發那趕車的回去,帶著小桃上了火車。到京的時候,已有五點鍾,暫在騾馬市的佛照樓住下,寫了一封信,叫店夥送到潘家河沿內閣章老爺宅子裏,請章老爺就來。這章池客恰好才從館子裏吃酒回家,剛下車,進門就接到這信,拆開一看,見上麵寫的是:池客中翰夫子愛鑒,妄自洪都識荊,即深依戀,猥以殘質,獲接幃裳。一夕郵亭,三生夢石,當時即擬追步紅拂,奔侍藥師,隻以兩家車從在途,耳目繁多,恐累清德,遂爾忍恩割愛,勞燕分飛。別後膏沐無心,淚痕常洗塵,妾之思君如是,不知使君之念妾何如?

近與傖父訣別,有泰西男女離合自由之權,間隙來都,投托字下。妥之婢之,惟君新命。敢乞速臨賜存,一商進止。俟奉台命,再當整理荊釵,晉謁大歸。臨穎仁盼,飾言麵陳。敬請劉安!何絮檢衽謹上。

章地客看了這信,倒也覺得十分奇異,他是個不拘小節的人。當下就對店夥說道:"你回去說我就來。"又吩咐趕車的不要卸車,他進去轉了一轉,交代了不實等他吃飯,就出來上了車。一出街口,就到了佛照樓,進去一見麵,這何碧珍就盈盈下樓,章池客連忙還禮,說道:"表嫂你怎麼來的?"何碧珍道:"我已經同那魏琢人恩斷義絕了,你這樣稱呼,那可不好。"章池客又改口叫碧妹妹,何碧珍說:"也不好。"章池客道:"你叫我怎麼稱呼呢?"何碧珍道:"我如今是你身邊的人了,叫我柳兒也可,叫我何姨娘也可,聽你的便罷。"章池客道:"那總不好這麼樣罷,我們彼此以字相稱何如?"何碧珍道:"那也隨你。"當下,坐下細談別後之事。章池客道:"你大約還沒有吃飯,我們叫幾樣菜,弄點場來吃吃罷!"何碧珍道:"不但要你在一塊吃飯,並且你今天可不能回去,我到了家裏不敢爭夕,今天才到,你可得在此陪陪我,我還有多少話要同你談呢。"章池客說:"這也沒有什麼不可。"一麵叫店夥計去叫菜打酒,一麵吩咐趕車的說:"你把車趕回去吧,我今天不回家了,明兒八點鍾來接。"不一會,店夥燙了酒拿了幾個下酒的碟子來,兩人對前,談到臨走寫的那書信,何碧珍細細的背與章池客聽,章池客道:"寫的真好,隻是說的阮微畢露,未免太刻毒些。"何碧珍道:"不是這樣如何製得住他?我怎麼能平平安安、放放心動的來找你呢?我可同你說,我是心服情願跟你做妾的,你家太太跟前我總低頭取小,盡我做妾的道理。"章池客道:"那總太覺屈事,我們再商量罷。"何碧珍道:"不是這麼說,我要不願就是叫我做貴妃、福晉、夫人,我也不要做,我要願,就是叫我做個外婦私窩。通房丫頭也沒有什麼不可,我看不獨我何碧珍一人為然,凡是天下的女子,沒一個不為此心的。不過受了父母男人的束縛,叫做沒法罷了,而且我覺得,隻要男女合意不拘一夫多妻、一妻多夫都無不可,那泰西人要講一夫一妻的道理,似乎還未能體貼的十分透徹。"章池客拍手道:"這話很是狠是,卿真可話解人。"兩人又喝了兩杯酒吃了飯,談了一會,收拾就寢。這一宵的歡愛,真是新婚久別兼而有之。直睡到紅日滿室,方才披衣同起,好在這內衙門一月誤班的日子有限,所以甚為清閑,又叫了兩碗麵來吃了。章池客道:"我先回家布置布置,再放車來接你。"章池客回到家中,同他妻子平氏太太說道:"奇事,奇事。"平氏太太道:"什麼事呢?"章池客道:"你曉得我昨夜住在那裏?"平氏太太道:"趕車的說你在佛照樓有個女客,在裏頭留你住,大約是你在上海相好的倌人,特為到京裏來找你的。"章池客道:相好的呢,倒也不錯,卻不是上海的倌人,你道是誰?就是魏家的表嫂何碧珍。我不是前回同你說過,在九江客寓裏那一晚上的事體呢。"平氏太太道:"他怎麼能來到京裏?"章池客就把他寫信與魏琢人斷絕,帶了一個丫頭來京相投的話說了一遍,平氏太太道:"倒也狠好,隻是這魏琢人怎麼肯甘心呢?恐怕他要鬧的話,說我是讓他來做伴,再好也沒有的了。但是,叫做妾,總不好,我就同他妹妹相稱罷。"章池客道:"恐他未必肯回來看罷。"平氏太太叫丫頭、老媽子收拾對麵房間,買蠟燭鞭炮,一麵叫套車去接何小姐。不多一刻,何碧珍已經到了,家人連放鞭炮。

何碧珍先到祖宗麵前行了禮,回來就請老爺太大受禮。平氏太太道:"妹妹,我們平行了罷。"何碧珍道:"那可不敢,我何絮今兒是自己情願做章老爺的妾,太太若不受何絮的這頭,那就是不肯收納何絮,我何絮隻好遁入空門了。"平氏太太沒法,隻得立受了他的頭。平氏太太還是叫他妹妹,他一定不敢當。章池客道:"昨天我說過,就叫他碧珍罷。"平氏太太讓他到房裏坐,他一定見讓著平氏太太先走,到了房裏就搶著替太太倒了一碗茶,還要來裝水煙,平氏太太說:"這可不必。"停了一會,又領他到對麵房裏看了新房,收拾的也還幹淨。晚上,叫了一桌菜。

這平氏太太生了一兒一女,兒子才八歲,女兒六歲,團團圓圓的坐了一桌,吃的倒也十分有趣。晚上,送章池客到這何氏新姨太太房裏去休息。章池客雖是一個清苦京官,有這一妻一妾相陪,膝下又有一雙兒女,過的也狠舒服。隔了將近一年,忽然接到他表兄魏琢人太史的一封信,想來要具問興師了。他夫婦三個看見,皆不免有點心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