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甘小就正立知機 惡作偽才媛擇木(1 / 3)

賈端甫看了那第一道上諭,他的恩師出了軍機失了冰山,已覺無所倚靠,還不十分著急。看了那第二道上諭,這軍機大臣卻是補的他本部堂官,這位堂官向來同他不大合適,常說他是個一無性情的人,外麵做的言現行矩,骨子裏頭也還是些狗肺狠心。倒反不如那些大大方方要兩個錢,講究點聲色自娛的倒還光明磊落些,而且恨他隻知道趨奉著厲大軍機,也帶著幾分醋意。賈端甫那時候,因為是大軍機的得意門生,把這位堂官卻也不放在眼裏,不再去揣摩他的脾氣,這就是他的本事不如那位把弟範星圃的地方了。這回見他進了軍機。一想這可是件了不得的事,要想再去巴結他,恐怕也巴結不上了。悶坐了一會,打聽著厲尚書已經回了宅子,趕緊跑到那邊去安慰安慰。

問起什麼緣故,厲尚書道。"這兩天因為外省有幾處上折子,要廢科舉辦學堂,我說這是祖宗成法不可輕更,哪曉得拂了洪中堂的意思,在上頭說我見解拘執。現在百度維新,必得要有兩個講求時務的在樞垣襄讚,方能共濟時艱。所以把我擠了出來,熊炯臣就是因為他學堂辦得好,所以才叫他進去的。我們是老舊無能的人了,且看他們這一班維新經濟的好手,怎麼支撐這個時局罷。"賈端甫說道:"老師所講的是法古尊先的正經道理,朝廷雖一時求治太急,用了他們這些新進喜事的人,久後必定還要念及'人維求舊'的這句古訓,倚重老成典型的,借此暫時恰養恰養也好。"厲尚書道:"我心裏倒也沒有什麼,省得天天要起早,就是住在園子裏,也真不方便,你曉得的,我家裏就隻有你嫂一人跟我到園子裏服侍服侍,又要記掛家裏,無人在家裏照料照料,又恐怕我在那裏沒人調護,真個兼顧為難。如今倒可以在家安坐,況且我又沒有什麼至親子侄在外頭做官,必得要靠我聲光照顧的人,更覺得一無掛礙。"談了一會,賈端甫辭了出來,趕緊到衙門裏去走走。秋審處的那幾位提坐,正在商量約齊了去替熊大軍機道喜。見他來了,有一位坐辦那幼嵇員外,名叫那鍛的同他向來要好,就向他說道:"我正派人去催你,我們要到熊大軍機那邊去,你叫你的趕車的不要卸了。"說著大家一齊穿了補褂,套好了車,到了熊大軍機宅子門口,真是一登津要冷熱迥殊,那道喜的人,已經填門塞巷,熊大軍機又預備車馬搬進,園子門前更顯擁擠。

這八位到了,回事的管家知道,全是本部最有麵子的司官,趕緊就上去回。這位熊大軍機是個陽分人,真做得出,說那七位一起請見,這賈老爺道乏改日在衙門再見罷。那管家照著傳話出來,賈端甫聽見這話,臉上真是下不去,心上又更加焦急,比在那小銀珠家聽增朗之奚落的話,還要加上一層難過,然而沒法隻得退了出來,沒精打采的上車回去。第二天,去訪那位同事,同鄭幼嵇員外商量說:"熊大軍機呢,平日同我就有點過節兒,我也曉得我這脾氣有些不合時宜的地方,以為我們做大位的人,總應該大度寬容,不料昨天竟如此相待,以後要想好處恐怕不見得。你替我想想,應該怎樣呢?"那幼嵇道:"你我知己,你既同我商量,我卻不能拿那泛泛地的寬心丸子來搪塞你,你須要他們曉得,這些做大位的人,那醋勁兒比人家的姨太太還要厲害些,在那不得意的時候,沒有抹煞得好,到了他一旦得意,那可真難於補救。熊大軍機平日就常在我們麵前,說你是個厲黨,倚著軍機的勢為焰,把本部堂官都瞧不起,現在他進了軍機我就替你懸著,昨天竟如此做得出,那以後更不用說了,萬一到了年下同你開個玩笑,那你可就吃不起,就算他沒有這種辣手,但是,這京官做到尚書升是無可升的,調呢也輕易不會調他,年紀又不大,聖眷又好,在這部裏十年二十年也說不定。提員外提郎中,那還有個一定的資格,堂官不能過於抑製,那京察一等可全在堂官手裏,他在部裏一日,你總一日想不到好處,難道你預備做一輩子的刑部司官不成?

我替你打算,你已經是補了缺的人,倒不如就了截取直隸州,出去運氣好,三五年裏頭也還可以做到實缺,道府比京察外放也差不多,這是兄弟的愚見,承端翁見愛,所以就傾心相告,端翁再自已斟酌罷。"賈端甫想想部幼嵇的這番話,也真有道理,就說:"承幼翁指教,我就這麼辦罷。但是,我這脾氣恐怕外官也不相宜。"鄭幼嵇道:"這倒不然,外官圓話的太多,近來,有些省撫,把那些油腔滑調的看厭了,倒往往賞識端重謹厚的多,隻在各人仗著本事去做,總而言之,非運氣不行,你道以為何如?"談了半天,賈端甫告辭。

回家想了一夜,也隻有走這一條小路,就去捐了曆俸,在吏部呈請截取分發,又想想那一省好呢?因想起河南擾台胡霖胡雨帥是厲尚書提拔起來的,那位藩台喬方伯官名叫名俊的,又是本司掌印出去的,平素相處也很好。河南省的直隸州缺分也還多,就指省河南引見出京。那熊大軍機也曉得是避他的風頭,因為他一個已經進了新審處補了缺的人,肯如此小就,總算是認虧吃的,也就高高手不再同他計較了。

這賈端甫初中進士,在家鄉開賀的那天,就滿口拿定了是要提員外、升郎中、得京察、放府道的人,哪曉得已經看著要如願的事情,忽然出了這個岔兒,竟提不了員外,升不了郎中,得不了京察,放不了道府,還要出去做個候補官兒。可見,事由前定,俗語說的"滿飯好吃,滿話難說",而況這做官是趙孟之所貴趙孟能賤之的事體,怎麼能自己拿得穩穩的呢?

然而,他京官的運氣已終,外官的運氣甚好。到了省,這胡雨帥因為他是厲尚書的門生,甚為親熱。不多幾天,就委了地河工局的提調。這位喬方伯更為契重,說他是學有本源的人。

喬方伯正兼著學務處總理的差使,就同撫台要了他,兼著學務處的提調,麵子要算好極了。那學務處的委員甚多,懂得學務的卻甚少。賈端甫看著皆不足與談,隻有一位參議兼高等學堂總理的魏琢人太史,見了兩麵覺得甚有道理。這位魏太史官名行堅,是江西南昌府人,未滿弱冠即入詞林。後來,因為參了一位當道大員,這位大員勳位名望甚為朝廷倚重。他這折子上去,不但沒有參得動他,反傳旨嚴加申飭,幾乎送了前程。他見風頭不好,就告養回家。這胡雨帥做江西糧道的時候,就同他很要好。到河南撫台,正值朝旨申飭各省縣辦學堂,就把這魏太史卑禮厚幣的請來開辦。胡雨帥於學堂的事體,本來絲毫不懂,全仗魏太史維持。布置高等學堂預備科開學的這天,行禮已畢,教習領著學生上來參見,胡雨帥要想說兩句內行話,就望著魏太史道:"這學生的功課裏頭,體操一門那是最有益的,我天天還要做那八段錦的功夫呢。算學一門似乎可以隨便些,難道叫他們學成功了,到洋行裏去做剛伯杜麼?至於地理,這是琢翁貴省的人最講究的,琢翁想來也總高明的了,來龍去脈水風木火那是不容易考求的呢,他們在這學堂裏學成了就能夠替人家看地麼,還是也要到山裏去走走,磨煉磨煉呢。"魏太史曉得他全弄左了,怕他下不來台,隻好含糊答應了兩句,拿別的話岔開去,這番話卻是通學堂都聽見的。魏太史雖然再三叮囑,不準傳說出去。然而,那裏攔得住這許多嘴呢,恰好同時有一位省撫,也是因為要辦學堂,開了個單子叫那學堂總理買幾部書,那位學堂總理,把單子一看共是五個字,分作三行,第一行是"抉微"兩個字,第二行是"天文"兩個字,第三行是"雷"一個字。這位總理看了不解,隻得上去請示道:"奉大帥發下單子吩咐買幾部書,那'扶微'大約是幾何'抉微'了?"那位省撫點頭道:"不錯!"這總理又問道:"請示這'天文'買那一種呢?"那位省撫道:"虧你是一位翰林,連個'天文'的書都不曉得,可笑可笑。"說著就端茶送客。那個"雷"字,這位總理也不敢再問。回到學務處,請了幾位提調、文案、教習,大家猜擬不出。有一位悟心好些的,忽然想著道:"大約是那'電學'的'電'字之誤。"大家齊說"不錯"。這兩件事被一家報館聽見了說:"這'地理'對'天文'真是天造地設,工巧絕倫。"就拿來登在報上。再說這位魏太史少年時候,詞率裏夫最好,做點六朝小品溫李香奩一時,無出其右,通籍之後,殫心經籍研究說文,繼又結交名流,講求新學。後來見這新學的流弊太多,幾至牽動國脈,怕為比匪所傷,又力矯其弊,格守著聖經賢傳尊君親上的道理,真是識實古今,學通中外,而且言坊行表趨向必端詢,不愧為學界津梁,師儒表率,把這河南的學堂辦的井井有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