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守著氣象台,早該掌握天氣情況。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這是古訓,又是兵家格言。”
邸郎聽著穆雄頗帶教訓的話語,覺得好耳熟。似乎過去他自己也講過這樣的話。但是在什麼時間什麼場合講的卻記不起來了。他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連忙掏煙。
“啪!”兩個人又同時向對方扔過一支香煙。
穆雄接過一看:上海精裝“牡丹”。
邸郎拿起一瞧:上海精裝“大中華”。
十六
雨後初霽,風不吹,樹不搖。瓦藍的天空幾團雪蓮似的潔白雲朵,安分地貼在天幕上,一動不動。接近中午,天氣悶熱起來。大地蒸騰著泥土味兒和玉米、大豆、花生等大秋作物濃鬱的氣息。蟬,幾天沒叫,已經憋了勁,撈本兒似地可著嗓子不停歇地嚎著。
“連長,忙吧?”劉春秀抱著一疊洗淨熨平的衣服,與迎麵疾步走來的邸郎在養場排宿舍前走個對臉兒。
邸郎剛從場站開會回來,內容是盡快做好夜航飛行大隊進場前的機場保障工作。他正低頭籌劃下一步的施工進度,聽到春秀的問候,猛地一怔:“嗬,是春秀同誌。”他忽然發現春秀懷裏的衣服,“給誰洗的?”
春秀笑吟吟地說是:“穆雄叫我替戰士們洗的。”她把“穆雄”兩個字說得響亮而富於韻味兒。
邸郎聽了臉上一熱:“叫你洗這麼多?太不好意思了。”
春秀說:“不礙的。我們買了台雙缸洗衣機。戰士們在工地上累一天,回來哪還有力氣洗衣服。這點兒衣服不算啥,放在洗衣機裏,一按電鈕,軲轆幾下子就完了,又不費多大力氣。”
邸郎要過衣服:“我給他們送去吧,謝謝你了。”
“您可真客氣。”春秀抿嘴一笑,轉身走了。
邸郎看著懷裏的衣服,感到心頭有股無名火。為什麼?他也說不清楚。穆雄這家夥又在演什麼戲?記得那年“八一”,有個文藝單位帶著幾個年輕女演員到場務連搞“擁軍”,而且還跟著一個報社的攝影記者。邸郎象征性地進行了動員,有幾個戰士才拿出件襯衣象征性地叫演員們去洗。穆雄值班回來,知道這件事,他可倒好,不僅把身上穿的衣服裏裏外外都扒了下來,而且把被子也抱出來,趕著給送到水井邊上。事後邸郎批評他搞惡作劇,他卻理直氣壯地說:“我這是成全他們。報紙上一登照片,那才有真實感。”
邸郎覺得必須采取果斷措施,製止劉春秀洗衣服的事再次先生。他轉身來到炊事班宿舍,把衣服交給嚴大發:“到各班跑一趟,看看都是誰的。告訴他們,以後髒衣服不準再叫春秀洗。又是襯衣,又是褲衩,好意思麼?實在當天洗不了,塞到床頭櫃裏!”他說著掏出兩塊錢,“抽空兒交給春秀。看你,咂什麼牙花?軍人洗衣店給戰士洗衣服還收費,我們怎麼能白占用人家的勞動力?叫你拿著就拿著嘛!”
“連長!”邸郎剛要走,嚴大發喊住了他。
“什麼事?”
“剛才新華書店送來一些書,說是穆雄買的送給我們閱覽室的。”
邸郎聽了又是一怔,嘴裏不禁脫口而出:“這小子倒底想幹什麼?!”
邸郎心裏明白:連裏閱覽室的確沒有幾本書,僅有的那幾本,戰士們不知翻過多少遍了。有什麼法子呢?一個戰士每月的俱樂部活動費才一角五分,全連加在一起能有幾個兒錢,哪有條件買書呢?現在的戰士文化素養普遍提高了,他們需要充足的精神食糧。場站圖書室的書倒是多一些,可是借閱時間統的過死,又要借書證,幾個戰士才能平均辦理一個,麻煩得很。還有的戰士常吵吵要買台彩色電視機,可連裏至今還是上級配發的那台十四寸黑白的。還有……這一切的一切,都離不開一個“錢”字嗬!“這個資本家!買的都是些什麼玩藝兒?”邸郎不能不承認他這話裏藏滿了小肚雞腸的惡意。
“哼,盡是‘黃色的’。瞧瞧去吧。”大發揶揄地說。
邸郎來到閱覽室。新書足有一輛三輪車。他要過書目一看,大體可分為三類:一類是科普常識,一類是文藝書籍,一類是技術性書籍,而且還都是本連特需的一些針對性很強的書。邸郎一本一本地翻著飄溢著油墨味兒的新書,心底不可抑製地湧上一股暖流。
“這個熊兵!”
――他不知道此時此刻他為什麼要這樣去罵穆雄。
“這個熊兵!”“這個熊兵!”
但是!堂堂一支連隊,就這樣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個複員兵的施舍嗎?
邸郎心裏的暖流馬上結成了冰。
“這小子花了多少錢?”他下意識地把手伸進了口袋。
“六百一十二塊八。”嚴大發答。
邸郎聽罷,正準備從口袋裏掏錢的手象被狠狠地蜇著似的猛地縮了回來。他臉上立刻罩上一層紅暈,而且從腦門忽地紅到脖子根兒。他感到難堪極了。他邸郎的口袋裏除去方才交給嚴大發的兩塊錢,還剩下兩塊八角整,正好是全部書費的零頭。他每月的工資除留下基本夥食費和少許零用錢,全部給遠在外地的愛人和女兒寄去了。
這窘困的處境,這?尬的場麵,猶如一聲悲壯的軍號,從場務連長心底喚起一股更大的勇氣和強烈的渴求:要盡快把承包的電纜溝挖完!撈一筆錢,買書、買彩電、買連隊所需要的一切!
他低聲衝嚴大發吼著:“馬上叫司務長給穆雄打個借條,把書費一筆一筆地寫清楚,再蓋上公章。你交給穆雄,叫他作抵押。包工完事以後,馬上如數還清!”
十七
生活往往象個幽默大師,常常出人意外地開個玩笑。隨著工期的迫近,場務連的施工地段卻出現了預想不到的情況。在大約一百米的地段上,挖掉五十厘米的紅土覆蓋層,下麵便是暗山一樣堅硬的岩石。一鎬下去,飛濺起串串火星,石層上隻留下一個雪花般的斑點。鎬和鍬無能為力了。倘若沒有應變措施,隻能用鐵錘打鋼釺,施工將變得象螞蟻啃骨頭和老牛拉破車一樣緩慢。
“連長,你昨天晚上到工地上來啦?”
嚴大發發現在有這樣的石層地段有人做出了明確的標記,他看著邸郎那張蒼白的臉,猜出連長又是一夜沒睡。
“嗯”,正密切關注對麵穆雄工地情況的邸郎嗯了一聲。
“怎麼辦?”嚴大發關切地問。
“呐,”邸郎一揚下頦兒代替了回答。
嚴大發順著邸郎示意的方向一看,幾個戰士飛一般推來一輛手推車,車上裝著滿滿的梯恩梯軍用炸藥。
“這不是訓練用的嗎?連長……”
“訓練為戰備,施工又為啥嘛?如果不能如期把電纜鋪好,是要影響夜航飛行大隊進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