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徐誌摩與“人間四月天”(2 / 3)

那麼第二,就是講風流才女淩叔華。有的說,淩叔華是在1924年印度大詩人泰戈爾訪華的時候與徐誌摩相識的。也許更早。那時淩叔華在燕京大學讀書,是作為接待泰戈爾訪華的學生代表之一。徐誌摩認識淩叔華的時候正好趕上他的一段感情真空期,就是在他追求林徽因沒有到手,又還沒有認識陸小曼之前。徐誌摩是不能沒有愛的,沒有愛,他就會發狂,正好這個時候他認識了淩叔華,而淩叔華那個時候已經有自己的男朋友了,就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赫赫有名的《現代評論》的主筆陳西瀅,是留學英國的紳士,跟徐誌摩也是非常好的朋友。他們倆也是悄悄的秘密的,沒有經過父母許可的先認識了好幾年。淩叔華的父親是個大官,家教非常嚴,姨太太成群,大概有七個。淩叔華是第四個太太生的第四個女兒。淩叔華父親官位到清朝末年直隸布政使,相當於北平市長,可見官位很顯赫。他在北京有一處宅子,今天如果大家有興趣可以去,燈市東口附近有一個史家胡同幼兒園,其前身就是淩家的大宅院,裏邊有好幾進。它的前門在頭一條胡同,後門在史家胡同,他的宅院跨越了兩條胡同。淩叔華後來有一本英文自傳體小說,1953年在英國出版,我把它翻譯成中文叫《古韻》,這本書是很真實的自傳體小說,描繪了淩家這個大家庭非常有意思的生活,有她自己小時候的成長,有她家裏七個姨太太怎麼爭風吃醋,她母親又是怎樣受欺負。

所以,在徐誌摩對她表示這種情感的追求的時候,她不敢貿然接受,她在這點上跟林徽因有共同的地方。徐誌摩是把淩叔華當做一個知己,他說過這樣的一句話,“女友裏叔華是我的一個同誌”。這個同誌翻譯成今天的話就可以叫做紅顏知己;淩叔華也說,誌摩和她情同手足,有什麼私事都向她坦白。在今天看來這是很正常,一個男孩子和一個女孩子相處久了,什麼私事都能說,但有沒有一些情感的活動在裏麵,我想可能還是有的吧。徐誌摩就把淩叔華當成了一個真能體會他、容忍他、融化他的朋友。他在失去了林徽因,處在感情最空虛、最傷痛的時候,在淩叔華那裏得到了慰藉和填補。雖然淩叔華當時也是屬於雲英未嫁,但她很巧妙地化開了徐誌摩對她的用情。

我剛才講她不選擇徐誌摩,我想有和林徽因同樣的理由,最後講林徽因的時候重點講。她出生在大家庭,父親是直隸布政使,姨太太很多,她媽媽受氣。由於她母親受氣的這種緣故,潛意識當中她便覺得自己將來的從嫁,絕對不能夠處在姨太太的位置上,也不會嫁給一個二婚的。也許在她或林徽因的眼裏,嫁一個離過婚的跟給人家當小老婆差不多。另外我想還有一個原因,是她深知徐誌摩狂戀著林徽因。因為徐誌摩跟她坦露全部私情,當然會給她講自己在英國怎麼追求林徽因,現在林徽因跟梁思成要結婚了,他心裏怎麼樣的痛苦。我想這些都會跟淩叔華講。淩叔華聽多了以後,她會想,如果自己答應徐誌摩的追求,他是不是會拿自己當林徽因的影子在愛呢?所以她嫁給了陳西瀅,一個老實巴交的很有紳士氣的男人。看來在戀愛這點上女孩子是一點也不傻,心裏都有數。

淩叔華等於拒絕了徐誌摩,那麼倒黴的徐誌摩就隻好去找新的愛情。這時候還有一個事,就是文壇關於徐誌摩、淩叔華、林徽因的“八寶箱公案”,八寶箱是一個盒子。1925年3月,因為徐誌摩和陸小曼婚外情,那個時候徐誌摩感情真空,但陸小曼跟王賡還沒有離婚,而徐誌摩愛上了陸小曼,等於說是陸小曼背著丈夫在外麵偷情,在北京社會各界,尤其文壇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了。徐誌摩為避風頭,就去歐洲旅行,他把這個叫做“情感的旅行”。下麵第三就引出交際名媛陸小曼。

徐誌摩是不能沒有愛的。1924年春,徐誌摩與陸小曼在北京相遇。陸小曼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非常有才華。徐誌摩認識的這四位女性,都屬於才女。要論品貌雙全,好像陸小曼還是最差的一位。據後來在50年代見過陸小曼的一位長者回憶。他看到陸小曼的時候,已經沒有昔日的風韻,完全是一副大煙鬼的樣子,一口黃板牙。這可能是陸小曼當初抽大煙造成的,而且又有肺病。那麼當時呢,琴棋書畫、英文、法文、唱戲,全活兒,儀態大方,是屬於那種讓男人一看就著迷的那種。我覺著陸小曼和林徽因的令男人著迷是兩種迷,男人對林徽因的那種著迷呢,是一種好像往高了看,很敬仰;那麼陸小曼的那種著迷呢,就是有點男人對交際花的那種迷戀,一看就容易產生非分之想,容易產生“邪念”。而對林徽因呢?我覺著好像是把她看作一尊女神。

傳記作家李輝在他的一本傳記中,寫到林徽因的時候,把她稱為蒙娜麗莎的微笑。她的“太太的客廳”裏掛著一幅肖像,是蒙娜麗莎。這個客廳的女主人,同這個蒙娜麗莎一樣,也是用她那個迷人永恒的微笑,把文壇的一些作家們召引到自己這兒來。她的迷人魅力表現在哪裏呢?因為她是一個說得多寫得少的才女,當時30年代的文人有的講,如果林徽因把她自己所說的馬上記下來或者有一個書記員,或者有一個錄音機,一整理成文字,就可以發表了。而且大家去她的客廳,包括朱光潛、沈從文、巴金都是在聽她說。大家坐在四周的沙發,在欣賞在聽那麼一個漂亮、有高貴氣質和精神內涵的女性在朗誦詩,在談天說地。這本身就是一種非常美的享受。沒有人願意去打破這種美的享受和美的奇境。

陸小曼是在十八歲那年,聽父母之命,(在當時聽父母之命的太多,悲劇也太多)嫁給了比自己大八歲的王賡。婚禮是非常的排場,從這個時候應該就可以看出來,她是一個喜歡排場,喜歡場麵,喜歡交際的那麼一個人。王賡的性情與徐誌摩截然不同,他好靜,總是整天忙於自己的公務。王賡跟徐誌摩也是好友,又同是梁啟超的弟子,他就讓徐誌摩陪陸小曼盡情地去玩,跳舞、郊遊、上西山,到處聽戲。我也奇怪徐誌摩那些詩歌、散文都是什麼時候寫出來的。他在倫敦追求林徽因的時候,據他那個英國的導師講,我近來很少看到徐誌摩來上課,可他看的又不是課本。忙什麼呢?在追林徽因。他在追求陸小曼的時候,也是天天跟她廝守在一起。

下麵我來引一段對這個的描述,現在書店裏賣的徐誌摩和陸小曼的通信集,好像版本很多,而且不論哪個版本,賣得都非常不錯。徐誌摩和陸小曼的情書,我感覺好像是現代文人,不光是現代文人,就是今天的所有人包括在內,就論這個情書的技巧和情感的熱烈、投入的程度,恐怕沒有人能超過徐誌摩和陸小曼。陸小曼說:“我自小就是心高氣傲,想享受別的女人不大容易享受得到的一切,而結果現在反成了一個一切都不如人的人,其實我不羨富貴,也不羨榮華”。這個她說的不實。“我隻要一個安樂的家庭,溫馨的伴侶,誰知道連這一點要求都不能得到,隻落得終日裏孤單的,有話都沒有人能講,每天隻是強自歡笑地在人群裏混,索性現在已有幾個知己朋友知道我,明白我,最知我者當然是摩。”那個時候她就管徐誌摩叫摩了。大家如果看他們兩個的情書呢,隨著他們倆關係的不斷深化,那個稱呼也在不停地變。徐誌摩就是從誌摩,摩,摩摩,到汝摩。“他知道我,他簡直能真正地了解我,我也明白他,我也認識他是一個純潔天真的人,他給我的那一片純潔的愛,使我不能不還給他一個整個的圓滿的永沒有給過別人的愛”。這個時候她是以有夫之婦,在向另外一個男人表達熾熱的感情。所以一開始我就講了,我們對徐誌摩這樣的詩人,是不能夠用世俗的道德、倫理來評判的。如果那樣的話,他就是一個大壞蛋,大色鬼。

徐誌摩在日記裏麵這麼寫道:“眉”,他管她叫小眉,陸小曼在徐誌摩死後把他的愛的日記編輯出版,起名《愛眉小劄》。“眉,你真玲瓏,你真活潑,你真像一條小龍”。後來徐誌摩有好多給陸小曼的信,就是稱她小龍。“我親愛的小龍,我愛你樸素,不愛你奢華。”徐誌摩這一點也是眼瞎了,後來陸小曼實在是稱不上絲毫的樸素啊。“你穿上一件藍布袍,你的眉目間就有一種特異的光彩,我看心裏就覺著不可名狀的歡喜,樸素是真的高貴……我不能沒有心的平安,眉,隻有你能給我心的平安,但是在你完全的,膩甜的,高貴的愛裏,我享受無尚的心靈的平安。”那麼徐誌摩在這個時候已經投入很深的愛了,他隻有在投入愛的時候,才會詩情勃發,這時候他的詩才是最徐誌摩的。當我們看到徐誌摩的詩中有憂鬱的調子的時候,徐誌摩一定陷入了情感的孤獨,一定是失戀的狀態,愛著的時候,他就能作出非常好的詩,從題目就可看出來,比如《多謝天!我的心又一度的跳蕩》,指他的心在林徽因以後第二度跳蕩。

陸小曼的丈夫王賡,因為是個官兒,整天忙於公務,後又被調到哈爾濱去作警察廳的廳長,陸小曼不願去東北,正好留在北京。這倒為她和徐誌摩提供了更廣闊的自由空間,去縱橫馳騁。兩人關係也越來越深入,鬧到王家不能接受。據張幼儀晚年回憶,王賡聽到陸小曼紅杏出牆,曾經拿著手槍去找徐誌摩。這些似都是演繹的說法,大概屬於子虛烏有。我覺得他們都是受過非常好的高等教育,有非常好的學養和修養,不至於演到拳腳相加的地步。於是由大畫家劉海粟出麵,在上海的功德林素菜館,請了幾個非常好的朋友,大家坐下來心平氣和地來擺平這件事。王賡是一個不失風度的人,說自己以前忙於公務,很少照顧、嗬護陸小曼,非常對她不起,覺著徐誌摩是一個用情很真很深很善的人,就把陸小曼托付給徐誌摩,讓徐誌摩好好地陪她,好好地照顧她,好好地嗬護她,使她找到最好的情感的歸宿。於是就有了徐誌摩的第二次婚禮。

第二次婚禮非常有意思,是在北海公園舉行的,而且細節上呢,很特別。徐誌摩的老師是梁啟超,他是正式地磕頭拜梁啟超為師傅的。因為他從小,開頭我們講他從小寫作文就模仿梁啟超的風格,並且由模仿風格特棒的那篇作文引來了第一次的婚姻。第二次的婚姻,居然是由這位老先生主持的,而這位老先生的兒子,這個時候已經跟林徽因訂了終身,這種千絲萬縷的糾葛,非常有意思,也就非常有影視挖掘的潛力。而梁啟超也就板起老師的尊嚴和麵孔,在第二次婚禮上,一點不給徐誌摩麵子,完全是痛罵他和陸小曼。而且,徐家是不接受陸小曼的,徐家自始至終隻承認張幼儀是徐家的兒媳婦,陸小曼這個闖入者,對徐家來說是第三者;對王賡家來說,徐誌摩是第三者。兩個第三者碰到一起,也是那句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兩個第三者又都成了第一者。

徐誌摩的父親很有錢,但是對徐誌摩第二次的婚姻提出了三個條件:第一、結婚費用自理,家中不予負擔。可見家裏對徐誌摩這件事還是很倔強的,不予承認,不予資助。二、必須梁啟超親自證婚。這是家裏的條件,因為梁啟超在當時的威望和地位在那擺著,又是徐誌摩的老師,而且讓梁啟超出麵,還有一個意思就是完全斷絕徐誌摩對林徽因的非分之想。三、婚後立即南下,和堂上雙親在硤石同住。徐誌摩對這三條是迫不得已啊,就答應了。在婚禮上梁啟超在賀詞當中引經據典,破口大罵。他就說,徐誌摩,你這個人性情浮躁,所以在學問方麵沒有成就;你這個人用情不專,以致離婚再娶,以後定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這哪是新婚賀詞啊!然後又轉過頭來嚴辭斥責陸小曼,你們都是離過婚再結婚的,都是用情不專,以後要痛切悔悟,祝你們這是最後一次的結婚。也隻有梁啟超這樣的身份敢於在這樣的婚禮大宴上說這樣的話,來怒斥自己的徒弟。反過來徐誌摩也隻肯接受梁啟超這樣的怒罵和痛斥。換成另外一個人,我想徐誌摩都是不能接受的。

按徐誌摩父親的第三條,結婚以後兩人就回到硤石去了。當然回到硤石去以後,遭到冷遇,家裏不承認她,家裏的傭人什麼的也不愛搭理陸小曼。徐誌摩和陸小曼是新式婚姻,他們結婚的那幢房子,是海寧的第一棟洋樓。我前年曾經去過,樓板已經破舊,被白蟻蝕蛀不堪,樓前麵被海寧的一家證券公司所占據,每天摩肩接踵,人頭攢動,大家都拚命地爭睹那個大熒幕上的股票浮動牌。我問過兩個人,你知不知道這個樓是誰住過的?都不知道。就是說,海寧人有好多不知道這裏住過徐誌摩,他們現在隻關心股票。我心裏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據說現在,徐誌摩和陸小曼結婚的那幢洋樓已經修複了,而且前麵的那家證券交易所也已經搬走,並在前麵鋪上了綠草,豎起了一尊徐誌摩的雕像,算是對大詩人的一種敬重吧。

另外還有一處呢,是徐誌摩的故居,他出生的那個地方,是有四五進深的一所大宅院,現在裏麵住了有大概四五十戶的人家。那所院子,最後是一個二層小樓,窗戶下麵以前是一條河。江南水鄉,小河常從自己後窗下流過。徐誌摩讀家塾的時候,他自己的文章中有過描述,小河上經常有船駛過,船家賣菱角。海寧那個地方管菱角叫老菱,煮老菱就是煮得很熟的菱角。徐誌摩在屋裏,有先生看著他念書,背《四書》、《五經》。隻要外麵一傳出煮老菱的吆喚,他就會不管塾師,而拿著一個小籃子,把錢放裏麵,通過後麵那個小窗子,把籃子垂下去,船家收了錢,給他老菱。這是他文章當中描繪過的很情感化的一幕。今天我再去的時候,那條小河不複存在,早已經被填成了馬路。馬路上商家非常多,我也覺得好像失去了什麼。我這也是文人的怪病。

由於在家裏過得不如意,陸小曼跟徐誌摩就隻好去上海了。一去上海,陸小曼如魚得水,覺得上海這個大世界才是為她設計的,才是為她而存在的。她覺得上海是她施展自己才華、人生的大舞台。在那個地方認識了一個唱戲的票友,叫翁瑞午,這個翁瑞午又是徐誌摩和陸小曼情感的一個闖入者。徐誌摩有好多非常好的朋友,像胡適、梁實秋都勸陸小曼規規矩矩做好人家的媳婦,不要成天地去玩、去唱戲。陸小曼的花銷非常大,因為她要出入飯店,出入舞會,又租了一套很大的公寓。徐誌摩光靠自己那點微薄的稿費是不足於養活她的。徐誌摩又不是大款,隻是賣文為生。

徐誌摩勸陸小曼不動,自己經胡適所勸就回北京教書了。回北京教書後,他每月基本上都把三分之二的薪水彙往上海,供陸小曼的花銷。即便是這樣,還往往入不敷出。

徐誌摩每一次去上海,都要苦苦相勸陸小曼,希望她和自己一起回北平,安安穩穩過日子。而陸小曼呢,是不會安於現狀,不肯隨遇而安的,她總是很躁動。認識翁瑞午以後,兩個人覺得,說氣味也許有點不太尊重,姑且叫趣味相投吧。陸小曼有風濕病,經常骨關節疼,而這位翁瑞午,恰恰有一手推功過血的絕活,按摩一把,陸小曼就覺得渾身舒坦。徐誌摩真開通,至少我做不到,他完全容忍翁瑞午跟陸小曼天天廝守在一起,一起躺在床榻上吸大煙,然後給她按摩,肌膚相親嘛。別人都看不下去了,跟徐誌摩講,怎麼能夠這樣啊,太不像話了,你該管管。反正就是這種話吧。徐誌摩怎麼說呢?他有一套自己的哲學,男女的情愛既有分別,丈夫絕對不許禁止妻子交朋友,何況芙蓉軟榻,看似接近,隻能談情,不能做愛。所以男女之間最清白的是煙榻,最曖昧最嘈雜的是打牌。所以他反對陸小曼打麻將,卻不管她吸鴉片。就是說他覺得他們也隻能在芙蓉軟榻上談情而已,而這種情呢,僅僅是陸小曼在交異性朋友,不會發展到紅杏出牆。徐誌摩的這種大度,真值得我們在場的男性學習啊。

對於徐誌摩來說,他深信理想的人生必須有愛,必須有自由,必須有美。他深信這種三位一體的人生,是可以追求的,至少是可以用純潔的心血培養出來的。他對陸小曼,我想在婚後他有自己的失意,就是說他沒想到陸小曼是這樣的一個人,沒想到陸小曼會跟他們在熱戀的時候判若兩人。但是由於他追求這種三位一體的愛的人生哲學,所以他想用自己純潔的心血來改變陸小曼,使陸小曼浪女回頭。

不過最後來看呢,徐誌摩的心血算是白費了。梁實秋在一篇文章當中這麼來說徐誌摩:“我們自然佩服誌摩先生之真誠與勇氣,但是我們亦不能輕易表示同情於一個人之追求鏡花水月。”梁實秋覺得,徐誌摩的戀愛從始至終是去愛一個美的影子,他當初愛林徽因也是這樣的。就是他自己的愛,這種人生哲學,有一個美的幻影在裏麵,他不是去愛哪一個具體的女人,他是把那個女人作為一個美麗的幻影,來存在於自己的生命當中;去領悟、追求。一個人要有理想,以為生活之目標,但是對那理想需要善加分析,看是否在現實的世界裏有實現之可能。

最後我講第四個,就是冰雪玉立林徽因。徐誌摩是個詩人,他的一切情感的表述都是詩的,他在倫敦由朋友安排,見到了著名才女小說家曼殊斐爾。她的短篇小說的寫作技巧和才華,可以說是世界級的。我們中國的現代小說家,有很多人都受了她的影響。徐誌摩是第一個將她的小說翻譯成中文的中國作家。

徐誌摩是一個喜歡交往,會交往,會很快地跟你成為很好的朋友,並且開誠布公、推誠相與的那樣的友人,所以許多英國朋友都非常喜歡他,包括大他好幾十歲的人。

他就是由曼殊斐爾的丈夫魏雷安排,和患了晚期肺病的曼殊斐爾見麵。她隻是抽出了二十分鍾和徐誌摩來會談,但是這二十分鍾在徐誌摩的生命血液當中,將它視為不死的二十分鍾。這二十分鍾所給他留下的是不可用一句話來說的,從他對曼殊斐爾的讚譽,就可以看出來他對那類女性的一種敬仰,一種崇拜。他是要把曼殊斐爾那樣的才華,那樣美的幻影,來作為自己靈魂的伴侶來追求的。他從曼殊斐爾娟秀清麗的容貌和輕靈飄逸的氣質,領略到一種最純粹的美感,難以用言語傳說。

林徽因和淩叔華呢,是有“中國曼殊斐爾”之譽的,就是從她們寫小說的技巧,那種對細節的捕捉,情感的細膩,女性才華的施展,都是跟曼殊斐爾屬於在同一個脈搏裏跳蕩。於是她倆都贏得了中國的曼殊斐爾的稱譽,尤其是林徽因。那麼我們來看徐誌摩怎麼樣來描述曼殊斐爾,“至於她眉目口鼻之清,之秀,之明鏡”,大家注意這個措詞,他能這樣連續用三個排比,“之清,之秀,之明鏡”。“我其實不能傳神於萬一,仿佛你對著自然界的傑作,不論是秋水洗淨的湖水,霞彩紛披的夕照,或是南洋瑩澈的星空,你隻覺得她們整體的美,純粹的美,完全的美,不能分析的美”。你看全是這樣的句式。這個就是典型的徐誌摩的可感不可說的美。“你仿佛直接無礙地領會了造化最高明的意態,你的最偉大的深刻的刺激中,經驗了無限的歡欣,在更大的人格中,解化了你的性靈,我看了像曼殊斐爾像印度最純澈的璧玉似的神態,所得的總量我隻能稱之為一整個的美感,她仿佛是個透明體,你隻感訝她”。你看他不說驚訝,他是感歎驚訝合在一起用,“你隻感訝她,粹極的靈澈性,”他也不說純粹、精致,他說粹極,純粹的粹,極點的極。“卻看不見一些雜質,曼殊斐爾的聲音之美,又是一個奇跡,一個個音符從她脆弱的聲帶裏顫動出來,都在我習於庸俗的耳中啟示著一種神奇的意境,仿佛蔚藍的天空中,一顆一顆的明星,先後湧現,像聽音樂似的,雖這明明你一生從不會聽過,但你總覺得好像曾經聞到過似的。也許在夢裏,也許在前生,她的不僅引起你聽覺的美感,而竟似直達你的心靈底裏,撫摸你蘊而不宣的苦痛,溫和你半冷半僵的希望,洗滌出摯愛性靈的俗蕾”。就他的那個詞啊,全不是那個俗套的。“增加你精神快樂的情調,仿佛湊著你靈魂的耳畔私語,你平日所冥想不到的仙界消息”。那麼從徐誌摩對曼殊斐爾的這種讚譽,我們就不難看出他對女性追求的那種標準,他在心裏定的是非常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