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誌摩眼裏,這位反對戰爭、主張和平的社會活動家,積極關注人類曆史命運的偉大思想家,反抗舊道德的個性主義鬥士,富瞻才華、幽默諧趣而又桀騖不馴的長者,“是現代最瑩澈的一塊理智結晶,而離了他的名學數理,又是一團火熱的情感;再加之抗世無畏道德的勇敢,實在是一個可做榜樣的偉大人格,古今所罕有的”。所以誌摩特別珍惜與羅素見麵時一分一秒的時間,羅素每一次麵對誌摩信任崇拜的神情,談興也自然越來越高,話語間充滿了辛辣的情趣和溫厚的幽默感。他們對坐長談,不自覺間就忘了時間。
1928年誌摩最後一次見羅素,在他家逗留一晚。那一夜,他們一直談到淩晨兩點。
誌摩後來在《羅素又來說話了》一文中,以富於詩意的筆觸描述了他讀羅素的書和跟他接觸的印象:
“每次我念羅素的著作或是記起他的聲音笑貌,我就想起紐約城,尤其是吳爾吳斯五十八層的高樓。羅素的思想言論,仿佛是夏天海上的黃昏,紫雲裏不時有金蛇似的電火在冷酷地料峭地猛閃,在你的頭頂眼前隱現!
“矗入雲際的高樓,不危險嗎?一半個的霹靂,便可將它錘成粉屑……但是不然!電火盡閃著,霹靂卻始終不到,高樓依舊在層雲中矗立。純金的電光,隻是照出他的傲慢,增加他的輝煌!”
誌摩自然願把這份輝煌向中國的廣大讀者播散,他讀過羅素的書後,常就著極高的興致,隨手揮就一篇洋洋灑灑的評論。他在讀過《布爾什維克主義之理論與實踐》一書後,寫了《羅素遊俄記書後》。
誌摩回國後,羅素寄給他一本新作,誌摩寫了《羅素與中國--讀羅素著〈中國問題〉》。在這之後,他還相繼寫過《羅素與幼稚教育》、《再談管孩子》、《關於〈羅素與幼稚教育〉質疑與答問》、《羅素又來說話了》等向國人介紹羅素的為人及學術思想。
誌摩對羅素並未亦步亦趨,他在《羅素與中國》一文中,在讚揚羅素對中國的真情厚意和愛惜中國文化的同時,對羅素也提出了點兒批評:
“羅素雖則從遊俄國遊中國感覺到人類的命運,生活的消息,人道的範圍,他卻並沒有十分明撩中國文化及生活何以會形成現在這個樣子。他第一就不了解孔子的影響。他書裏老實說他對繁文縟節的孔子沒有多大感情;第二他以為中國的好處,老莊很負責任……他不知道中國人生活之所以能樂天自然,氣概之所以宏大,不趨極端好平和精神,完全還是孔子一家的思想。”
作為偉大哲學家的羅素,十分珍視與這位來自東方文明古國的青年的友誼。他們年齡相差二十五歲。當羅素八十多歲編輯自己的書劄手稿時,在徐誌摩書信一欄上寫道:
徐先生是一個有很高文化修養的中國籍大學畢業生,也是一個能用中英兩種文字寫作的詩人。教他中國古典文學的老師,是一個從出生起就沒有洗過一次澡的人。當這位老先生逝世後,徐先生因為是當地的地主,別人就問他是否要為死人潔身,徐先生答道:“不要,就這樣葬他好了。”很可惜,徐先生在回國途中遇意外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