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情係煩惱結(3 / 3)

章垿其實早就有這個心願,他在北京大學的三年,經曆了太多的政治風雲變幻,洪憲帝製、護法倒袁、張勳複辟、直皖之爭等事件接連發生。他親身感受到軍閥混戰的場景,目睹了屠殺無辜的慘相。屠殘的骨肉浮荇一樣在惡濁的河水裏漂流。人欲和獸性壓迫得他喘不上氣來,他隻有在貪心摟抱著正義、暴力侵淩著人道、黑暗踐踏著光明的日子裏,獨自抱著腦殼伏在書桌上,聽到的是一片淫猥、殘暴的聲響。他覺得眼下這社會,即便扯下西山黃昏的滿天雲霞,也塗不沒人性變了獸道的恥辱。他要離開這裏,去留學,去呼吸新鮮的空氣。他要到美國去尋求改變中國現實的良方,他當時最高的野心就是學成回國,做一個中國的“漢密爾頓”,在政治舞台上大顯身手,像老師一樣,成為中國政治界的風雲人物。

學校放暑假了,章垿回到硤石老家,將老師的建議和自己的誌願告訴父親。徐申如大喜過望,一是為兒子能拜一代宗師為師而高興,二是讓兒子私費出國留學,正可以叫兒子走仕途經濟的路,將來進金融界,以光耀門庭。一方麵可以學習西方金融實業管理知識,回來繼承發展家業。另一方麵,讓兒子實現自己多少年來實業救國的夢想,振興硤石經濟,把它建設得像外國的城市一樣好。徐申如高興之餘,又給自己寄予莫大希望的、鍾愛的兒子鄭重地改名為“誌摩”。

誌摩的心有點兒亂得理不出頭緒,吃過晚飯,他一個人出門上了東山。這時,遙遠的西天已吝嗇地收回最後一縷光影,將幾顆星星不經意間甩上籠罩下來的黑幕,使地上的山形樹影完全看得清,發亮的那一片該是白水泉吧。月亮升起來了,誌摩沿小徑來到泉水邊,凝神傾聽起月夜的聲息,他要在黑夜捕捉大自然的脈搏與呼吸。又要走了,不知什麼時候再回來聆聽這裏青林的夜樂,空靈泉水的夢囈,鳥翅的飛聲和秋蟲的鳴叫,與萬物一起熟眠在宇宙母親的懷抱,感受一種神秘的衝動,然後去尋訪更玄奧的奇觀。美國,這個遙遠的陌生國度,那裏真有他的夢尋嗎?他沒有把握,他不知路該怎樣走。他有的是熱血和真誠,也許這就足夠了。冥冥中,他仿佛聽到一個聲音,那聲音似乎在和他低語:不要怕,我的孩子,盡管往前走,不會有錯,因為前麵有我。我是光明的泉源,生命的向導,永生的火焰,萬物都受我的嗬護。我叫你上山,你不要怕險;我叫你入水,你不要怕淹;我叫你蹈火,你不要怕燒。嚐得真痛苦,才會有真幸福。我要到空虛裏去悟真實在,向最危險處去要真生命。我就是這方向,這方向就是我。

夜風吹得誌摩直打冷戰,該回家了。往回走的路上,他遠遠望到來尋他的幼儀,那個瘦削的身影向前晃動著,手裏似乎拿著一件夾衣,誌摩的心一下子變得暖乎乎的。三年來,幼儀無時不在關心照拂著他,對他又溫存又恭敬。他們的兒子積鍇也幾乎是在幼儀一個人的養育下長到三歲了,他這個當父親的卻沒有給孩子多少父愛。他覺得欠這娘倆的已經太多。

誌摩的手攬在幼儀的腰上,兩人都沒說話,各想心事。在幼儀,她已經習慣了誌摩不在的日子。這次也是一樣,等誌摩走後,她依然會幫著公公操持生意,替婆婆料理家務,還要帶孩子。下人們都稱呼她少奶奶,她還真有了些王熙鳳管家的本事,訓起下人來有時也挺嚴厲。可在誌摩,他發現幼儀有了變化,家裏的雜事管得太多,書很少有時間讀。人才十九歲,但女人的水靈勁兒少了,有時完全一副管家婆的模樣。不錯,公婆對這個兒媳婦滿意得不得了,都誇幼儀太能幹了,隻怕把她累著。對誌摩也是一樣,幼儀一切順著他,而且,中國傳統婦女所能做的一切,她幾乎都做到了。這也實在難為她。誌摩挑不出妻子的半點兒錯處,但有一點兒欠缺是難以彌補的,那就是心靈的契合。誌摩需要的是不光愛他、更要懂得他的人生伴侶,而不是隻知在衣食痛癢上體貼溫存的平庸太太,這些哪個女仆也做得到呀。誌摩的不快意沒有表露出來,但幼儀從夫妻感情上覺得丈夫沒有以前那麼熱烈,那麼愛調皮了。她想自己沒做錯什麼,一定是丈夫變得沉穩和成熟了,是呀,他怎能老像個長不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