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茅坡記事(2 / 3)

卡謨接電話的時候,香草就一直在旁邊呆著,見他那丟了魂的樣子,問,爹,怎麼了?

白鶴出事啦,在洞庭湖給人騙了。香草啊了一聲,臉都變白了。卡謨也不在意女兒的表情,呆了一陣,拔腿出了門,跨出門時差點讓門檻絆了一跤,氣得他直想把門檻給鋸了。

卡謨去了隔壁村子的吳大漢家。

卡謨到吳大漢家時吳家正在吃晚飯,一見卡謨,吳大漢就笑著站了起來,說卡謨支書來啦,那樣子好像早就知道卡謨要來一樣。卡謨心裏就有點不自在,臉也火烤一樣發起燒來。吳大漢叫婆娘加了一個杯子和一雙筷子,說,來得好不如來得巧,我們老庚倆喝一杯。卡謨連說我喝過了喝過了。但吳大漢已經站了起來,把他拖上桌,桌上的菜是嫩辣椒炒豬頭肉,一看就知道是媒人的菜,吳大漢做媒是九裏十八寨都有名的,鄉裏習慣,做成一個親,主家除打發一些錢和衣服、鞋子外,另外還要把辦結婚宴席的豬腦殼送給媒人,吳大漢家火坑上掛滿了豬頭肉,熏得黃黃的,讓人一看就饞出口水。卡謨也不十分推托,在桌邊坐了,和吳大漢喝起酒來,吳大漢說這是湘泉酒,名酒呢,要幾十塊錢一瓶,卡謨忙說我知道我知道,在鄉政府開會時經常上這種酒。其實鄉政府開會時從來沒上過這種酒,而是上鄉下自己釀的包穀燒。卡謨這麼說著的時候,就有點兒臉紅,吳大漢嘿嘿地笑了,說,卡謨支書什麼酒沒吃過呢?我是在土司麵前抖闊了。兩個人就喝起來,吳大漢也不再提起提親的事,好像把那事兒全忘了。卡謨一邊小口抿著酒一邊在心裏罵,狗日的吳大漢,是想看老子的笑話呢。可是誰叫自己窮呢,窮就該別人看笑話。這麼想著,就把自己的一肚子不舒服都掖著藏著,耐著心喝酒。

喝夠了,吳大漢剔著牙齒,眼睛盯著卡謨,那意思是你不說我也不提,看誰扛得住。卡謨無法,看看太陽都下坡了,不得不振作精神,說,老庚,我是無事不登你三寶殿,那天的事,不是老哥我回絕你,因為還沒和我那婆娘商量,女兒是人家生的,我可不敢自己就作了主。話沒說完,吳大漢就笑了起來,說,麻老板可是一心想結了你這個親家的,麻公子也對香草一往情深,我說啊,你們兩家也是門當戶對,這門親做得。雖然說麻公子腿腳不太方便,這年頭有幾個腿腳好的混出了頭?吃香喝辣的人又有幾個靠腿腳的?卡謨沒話可說,隻得連連點頭說那是那是。吳大漢說你們當爹媽的沒有意見,我就給麻老板回話了,二萬塊錢的訂禮隔天就送來。

從吳大漢家走出來,卡謨心裏頭亂糟糟的,幾乎就要哭出來了,心想我這叫做河水倒流,自己把女兒給賣啦。晚上睡覺前,香草見他臉色不好,就給他端來了一盆熱水,柔聲說爹你洗個腳吧。他也不敢看女兒,心裏把自己罵了一萬遍。

洗了腳,卡謨走進房,婆娘葛藤已經睡了,聽見門響,把身子讓了一讓,卡謨上了床,抱住婆娘,婆娘以為他要做點什麼,就柔柔地摟住他。卡謨把頭埋進婆娘懷裏,眼淚不可遏止地流了出來,淌了婆娘一胸脯。

湖區的風景

第二天吳大漢就把二萬元彩禮錢送了過來,卡謨支書拿著厚厚的兩紮鈔票,心裏說不出的滋味。女兒香草看見阿爸收了吳大漢的錢,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卡謨支書想和女兒談一下,可女兒一扭身進了自己的房間,卡謨支書想了想,對婆娘使了個眼色,婆娘跟了進去。看到葛藤進了房後,卡謨突然揮起手,狠狠地扇了自己幾個耳光。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後,卡謨到了洞庭湖。卡謨原以為洞庭湖不過是一個地名,就像村子叫芭茅坡一樣,沒想到有那麼大,八百裏洞庭,周圍兩個省好幾個縣。卡謨想自己其實應該熟悉這個地方的,“洞庭”是苗語,意思是河水退下後的低窪之地。在苗族古歌裏,洞庭湖是一個苗族先人居住過的地方。卡謨來時,當過巫師的扁豆說,支書,你要去祖先居住過的地方了,也帶我去吧。卡謨支書說,你去做什麼?扁豆說巫歌裏有洞庭湖,我唱了一輩子,卻沒有到過。卡謨心裏的淒惻更重了,回答說,等以後吧,以後會有機會的,等有了錢,長了翅膀,想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去。

卡謨支書一到洞庭湖邊上,就按嚴冬給他的手機號碼給嚴冬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讓他租個車到蘆湖造紙廠來。卡謨問了一下車費,都要一百元,沒有一百元不去。猶豫了好久,卡謨狠狠心,打了一輛車,兩個小時後到了造紙廠,就見廠門口有一個年輕人在等著,心想那個人就是嚴冬了。下了車,一問,不是,是廠裏辦公室的,年輕人帶著卡謨支書到了廠部,一個40歲左右的人迎了出來,說,是卡謨支書吧,我是嚴冬。卡謨支書連忙道了謝,兩人進辦公室坐了。剛坐穩,卡謨支書就問,兄弟,白鶴在哪裏?嚴冬說,不急,先喝一杯茶。喝了一會茶,茶都喝淡了。卡謨支書又催了一次,嚴冬才告訴他,白鶴給關在縣看守所裏。嚴冬說,他也是到看守所去看一個人遇到白鶴的,白鶴正被看守押著給一塊菜地澆糞,白鶴見了他,乘著看守不注意,向他求救。白鶴求他打電話給卡謨支書,叫卡謨支書救他。

看樣子,看守並不怎麼為難他。嚴冬說,其實白鶴把自己的遭遇告訴他時,看守明顯是看見了,卻裝著沒看見。洞庭湖邊幾個縣的看守所,關押外地來割蘆葦的人是司空見慣的事,那些被騙來的民工忍性好的,忍到蘆葦割完,領了幾個路費錢回家,自認倒黴。忍性不好的,必然想著逃跑,和保安發生衝突,或打傷了人,或放火燒了蘆葦,被公安捉了,關個一年半載,一般繳了罰款就可以放人。聽到這裏,卡謨支書就問,要繳多少罰款?嚴冬說,這我哪兒知道,隔天你去派出所問問吧,蝕財免災,好歹把人贖出去再說。

第二天,嚴冬就帶著卡謨支書來到派出所。接待的是一個年輕的警察,戴著一副眼鏡,眼睛銳利得仿佛一下子就能看到人的心裏去似的。卡謨支書一進去,就把自己的黨員證掏了出來,說,我是芭茅坡村的黨支部書記卡謨。卡謨支書以為他一自我介紹那個警察就會刮目相看的,可是那個年輕警察卻動也不動,眼睛都不朝證件上瞟一下。還是嚴冬走上去,給警察遞了一支煙,說,同誌,我們是來問一下白鶴的事的。年輕警察才抬起頭來,看了卡謨一眼,問,你是白鶴什麼人?

我不是白鶴什麼人,我們是一個村的,我是村支書。卡謨回答,伸手把桌上的證件撿起來,又要遞過去。年輕警察擺擺手擋住了,說,白鶴他們放火燒了蘆葦,觸犯了法律……話沒說完,卡謨支書就小心翼翼地說,他不懂事,還請你們原諒。警察說,這不是原諒不原諒的事,觸犯了法律,就得負法律責任。卡謨支書又囁嚅著說,他是少數民族……剛說了一句就給警察打斷了,少數民族也要遵紀守法,照你這麼說,少數民族就可以亂來啦?卡謨就不知道該再說什麼了,臉紅了起來。嚴冬見勢頭不對,拉了卡謨支書一把,對警察說,同誌,白鶴他們是被黑心老板騙來的,再說,又不是他放的火,看在我的麵上,請你通融一下吧。警察看了嚴冬一眼,問,你是他什麼人?嚴冬說,我也不是他什麼人,我是蘆湖造紙廠的。警察臉色就鬆了下來,說,你是造紙廠的?嚴冬說是。警察說,我們這麼辛苦還不是為了保護你們的利益?嚴冬說那是那是,警察是很辛苦的,我們這些造紙廠都非常感謝你們。說著嚴冬又遞了一根煙,警察接過來點著了,伸手去桌上抽了一遝卷宗,翻了翻,說,這樣吧,白鶴這事兒說嚴重也是挺嚴重的,他們燒了一囤蘆葦,要說不嚴重嘛,承包商也有責任,這個我們是知道的,看在他是少數民族的份上,我們可以爭取從寬處理,你們明天來聽聽信吧。卡謨見事情有了轉機,急忙說,謝謝謝謝!臨走時,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又折了回來,說,警察同誌,我能不能見上白鶴一麵?警察想了想,說,你去找看守所吧,這事兒得你自己跟看守所說。卡謨和嚴冬道了謝,走了出來。

出了派出所後,兩人搭車去了縣城,來到看守所。在看守所門口的小賣部前麵,嚴冬說,大叔,你不給白鶴買點東西嗎?卡謨想,是得給白鶴買點什麼,還是嚴冬想得周到。卡謨想著,就走到小賣部準備買點營養品和煙什麼的帶給白鶴。一問,價格貴得嚇人,比市麵上貴了一兩倍。卡謨就縮了回來,悄悄對嚴冬說,我們到外麵去買吧。嚴冬問為什麼,卡謨說太貴,宰人呢。嚴冬低聲說,你得在這兒買。卡謨說這不伸著腦袋讓人家宰嗎?嚴冬說我叫你買你就買,拿錢來,囉嗦什麼?卡謨心裏老大不滿意,但還是掏出一千塊錢來,嚴冬接過來,走到小賣部前,說,嫂子,買點東西。小賣部裏那個臉皺得像苦瓜似的女人一下子就把臉舒了下來,說,嚴廠長,買東西去看誰?嚴冬說,還有誰?還不是我那不討好的舅子,張所長在不在家?女人說在哩在哩,我這就給他打電話。說完女人就打電話,不一會一個中年警察就走了過來,老遠就說,嚴冬老表,你來看舅子來啦?嚴冬說看舅子來啦,說著就朝卡謨使了個眼色,抬腿邁了進去,卡謨也跟著走了進去。走了好遠,嚴冬說,老表,今天我不是來看我那個舅子來的,是這個大叔來看他的侄子來的。說著到了所長家裏,嚴冬從禮品中抽出一條精品芙蓉王煙來,塞在所長手裏。所長推了推,說,來這一套做什麼,熟人熟事的,還來這套?可最終還是收了。所長問,看誰的?嚴冬說,來看一個叫白鶴的。所長說,看白鶴呀,燒蘆葦的那個?嚴冬說是是。所長進了內屋,把煙收了,出來時也不看卡謨他們,走到門口喊,小李,小李。不一會,一個年輕看守跑了過來,問道,所長有什麼指示?所長說,帶這幾個人和白鶴見一麵。後生對卡謨他們說,跟我來吧。

到了一間小房子,年輕看守對他們說等一會兒,自己出了門,朝左邊那排低矮的房子走。那排房子起得像個煙囪,上麵空著,站著執槍的戰士。卡謨尋思那就是關押犯人的地方了。不一會兒,就見那個年輕人領著白鶴走了進來,白鶴穿著破舊的衣服,頭發老長,胡子也冒出來了。白鶴的眼睛血紅血紅的,看來是經常熬瞌睡的。卡謨一陣心酸,喊一聲白鶴,喉嚨就哽住了。白鶴愣怔了一下,說,卡謨大叔,也說不下去了。嚴冬為了讓他們兩人好說話,就給年輕看守塞了一包精品芙蓉王香煙,拉著年輕看守到外麵聊去了。

卡謨憋了一肚子的安慰話,這一下卻不知道從哪兒說起,就和白鶴呆呆地坐著,好一會才突然想到包裏的煙,急忙拿出一包給白鶴。白鶴撕開包裝,抽出一支煙來,卡謨急忙遞過打火機,白鶴點上煙,深深地吸了起來。卡謨又是一陣心酸,說,白鶴,我來了。

嗯。白鶴說。

我會把你帶回去的。卡謨又說。

白鶴說,謝謝您,卡謨大叔。

村子裏選舉時間快到了,大家夥都等你回去參加選舉。

白鶴抬起頭,想說什麼,又咽下去了。

大家都看中了你。卡謨又說,看見白鶴的眼淚滴下來了,卡謨也不去勸,讓他哭。好一會,白鶴不哭了,問,叔,葛藤大嬸好嗎?

現樣子。卡謨說。

香草妹妹呢?她好嗎?

卡謨哽住了,卡謨想起女兒那紅腫的眼,心裏像給錐子錐了一下,脆生生的疼痛一下子從心裏泛出,禁不住戰栗了一下。

她……也好。卡謨說,像咬核桃似的一個字一個字地咬出了一句話。

接下來,兩個人就不再說什麼了,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相互默默地打量著。白鶴發現,卡謨支書顯得更加衰老了,花白的頭發像枯草一樣披散著,腰也開始彎下去了。他一陣心酸,淚水忍不住漫上了眼眶。

沒多久,年輕看守進來了,和氣地對卡謨說,老人家,探視的時間到了。卡謨站了起來,說,白鶴,你安心熬幾天,我會接你回去的。

讓你費心了,叔。白鶴說,跟在看守後麵,向那排小房子走去。卡謨看著他走出好遠,才突然追了上去,把手裏的包遞給白鶴,說,這是一點生活用品,你拿著。還沒有遞到白鶴手上,年輕看守就一把奪了過去,說,老人家,先給我拿著吧,要檢查的。卡謨猶豫了一下,看著年輕看守那清澈的目光,才信任地把包交給了他。

從看守所出來,卡謨對嚴冬說,兄弟,你給我打個電話吧。嚴冬把手機拿了出來,遞給他說,你自己打吧。卡謨說,這玩意兒我不會弄。嚴冬笑了笑,問道,還是那個號碼吧,說著撥了號,把話筒交給卡謨,電話是女兒接的,女兒在那頭期期艾艾地問,爹,白鶴……好嗎?卡謨說,好,沒什麼事。接著卡謨就聽見電話那頭傳來女兒的啜泣聲,卡謨說,香草,你哭什麼?你告訴你扁豆舅、牛牯哥他們,我們沒幾天就回來了,白鶴好好的。女兒哭得更厲害了,卡謨把手機退給嚴冬,腦海裏還在回蕩著女兒的哭聲,心裏就好像明白一點什麼了。

鄉親

從看守所出來後,卡謨放心了一些,白鶴沒有受多少苦,雖然有一些瘦了,黑了,胡子也長了,可身子沒有垮。心放下了,卡謨就覺出了餓來,對嚴冬說,我們找個館子吃頓飯吧。嚴冬說好,我也該請你老人家吃一頓飯。卡謨說這怎麼成呢?你是我們的恩人,這事都虧了你,要不然,隻怕白鶴死在這裏也沒個人知曉,該我請你的。嚴冬笑說,大叔,什麼恩人不恩人的,看你說哪兒去了,人哪個不會有個難處,誰還能背著自家的屋頂出門?卡謨說那是那是,兩個人隨便找了一家路邊店坐下了,卡謨就細細地打量起嚴冬來,心想這兩天急著見白鶴,倒是把恩人給怠慢了。嚴冬說,大叔,這次把白鶴救出去,以後就不要來啦,這地方黑得很。卡謨說,要是家裏不缺錢乏米的,誰來受這個罪,我們那個地方啊,活人難。嚴冬問,怎麼個難?卡謨說,你沒到過我們那個地方,山大得壓死人。嚴冬點了點頭,說,山區我也經常去,是難。接下來兩人就不再說話了,服務員送上了酒菜,兩人就對著吃喝起來。吃著,卡謨支書才問起嚴冬的情況,嚴冬說他是廠裏分管原料收購的副廠長。卡謨說,難得嚴廠長是個熱心腸的人,就起來敬了嚴冬兩杯酒,兩個人都有點兒喝醉了。嚴冬說,卡謨大叔,你知道我剛才為什麼要叫你買東西嗎?卡謨說我也正想問你呢。嚴冬說那個經銷店是看守所長的老婆開的,你要不在她店裏買東西,就休想看到白鶴。卡謨明白了,說,我說怎麼那麼貴呢。嚴冬說,貴一點就貴一點吧,蝕財免災。

晚上,嚴冬叫卡謨支書買了兩條精品芙蓉王香煙和兩瓶五糧液酒,花了一千二百多塊錢,心疼得卡謨嘴裏直抽冷氣,抽得噝噝響。卡謨默算了一下,這一千多塊錢,夠他家花銷半年了。買好了東西後,嚴冬叫他提著,乘著夜色到派出所長家去。卡謨腳有點軟,走起路來趔趔趄趄的,有點走不穩的樣子。嚴冬看在眼裏,安慰他說,大叔,不要怕,伸手不打笑臉人,你隻管跟著我。卡謨自嘲說,我見不得官。到了派出所長家裏,那是一棟三層的小別墅,院子裏還種著不少盆景,一條拴著的大狼狗一聽到聲響,就咆哮起來。嚴冬拍了拍門,就有人出來打開鐵門,卡謨看見是一個畫著眉毛的女人。嚴冬說,所長在家嗎?女人打量了他們一下,最後目光落在卡謨提著的東西上,麵無表情地說,進來吧。兩人就跟在女人後麵,走進客廳時,看見一個中年男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見來了人,也不起身。嚴冬叫了一聲所長,所長嘴角歪了一下,示意他們坐。兩個就在沙發前的小板凳上坐下了。嚴冬說,所長,我們是為白鶴那事來的,這個大叔是他們村的支書。所長點了點頭,瞟了卡謨支書一眼,說,少數民族貧困地區的人,法律意識是淡薄了一點。嚴冬急忙說,那是那是。卡謨皺了一下眉頭,心想這話是怎麼說的呢,少數民族貧困地區的人怎麼了?少數民族貧困地區的人是不太懂那些條條框框,可是少數民族貧困地區的人懂得做人要行正道,如果不是被你們發達地區的人騙了,貧困地區的人會這樣嗎?可是卡謨這個心思隻能在肚子裏轉,不能說出來。卡謨掖了一肚子的不舒服,賠著笑說,白鶴不懂事,還要請所長多關照。所長板著臉,一絲笑容也沒有,一本正經地說,關照是要關照的,明天你們到所裏來吧,我們研究一下看怎麼處理。

第二天,卡謨跟著嚴冬來到派出所,見了所長。所長說,這事情我們研究過了,從輕處理,但款還是要罰的,交了罰款,就可以放人了。聽說可以從輕處理,卡謨心裏的石頭就去了一大半,心情輕鬆一些了。卡謨問,要罰多少?所長麵無表情地說,一萬。卡謨吃了一驚,一股冷氣順著脊梁骨爬了上來,一直爬到頭頂,一萬呀,那是村子裏十家人一年的收入呢。但看所長那板著的臉,卡謨把話吞進肚子,說,所長,我們是貧困地區,活人不容易,白鶴又是一個孤兒,從小沒娘沒爹的,你看能不能少罰一點。嚴冬也說,是呀,他們也不容易。所長抬起眼來瞟了卡謨一眼,說,一萬塊就是照顧你們啦,如果要他賠償損失,那就不止這個數。

卡謨知道再說也是白搭了,出門在外,凡事都得矮人家一頭,強龍還壓不了地頭蛇呢。卡謨咬了咬牙,把錢掏了出來。所長接過錢,也不數,在手上掂了掂,說,我給你們開一個條子,憑這個條子去看守所放人。

到了看守所,所長倒是很熱情,叫一個年輕警察給他們辦手續。辦手續時,那個年輕警察說,要交1000元錢。卡謨一驚,說,怎麼又要交錢了?年輕警察說,我們是幫忙拘留所看守的,拘留所裏都滿得裝不下了,才轉到這裏來。白鶴在這裏住了那麼多天,吃的住的哪樣不要花錢?卡謨說,拘留所不是國家開的嗎?警察就笑了,說,大叔,我們不收你的冤枉錢的,拘留所是國家開的不假,可被拘留人的生活費是要自己出的,槍斃犯人的子彈錢都要犯人的家裏出呢。卡謨沒話可說了,隻得掏出錢來,交了。年輕警察開了一張收條,蓋了章,拿起電話就打,一會兒,就有看守把白鶴帶了過來。看守真誠地說,白鶴,你可以回去了,回去後要遵紀守法,好好做人,遇事別衝動,記住以後不要來這裏割蘆葦了,那些承包割蘆葦的老板都不地道。白鶴不做聲,提著自己的那床破被子,對卡謨說,叔,我們走吧。

出了拘留所大門,白鶴還耷拉著腦袋,一副眉眼不展的樣子。卡謨說,白鶴,打起來精神來。三個人相跟著來到一家餐館,卡謨異常大方地叫了幾個菜,說,喝杯酒,衝一下晦氣。酒上來後,卡謨說,白鶴,你要感謝嚴廠長,沒有他,我們還不知道你在這裏遭罪,嚴廠長是個熱心人,要不是他,更取不出你來。白鶴聽了,站起來向嚴冬鞠了一躬,說,嚴廠長的大恩大德,我白鶴終身不忘。說著舉起了酒,嚴冬笑著站了起來,說,出來了就好了,這一點小事值得什麼?白鶴說,嚴廠長,有句話不知可不可以說。嚴冬說,說吧,有什麼說不得的?白鶴說,俗話說,人窮誌短,我也不敢說什麼知恩圖報,像我們這樣的,也報答不到你的大恩大德。如果你不嫌棄,我想拜你做個兄長。卡謨一聽,也說,這使得,白鶴本來就是個孤兒,沒什麼兄弟姊妹,嚴廠長如果願意,也準如開了一門親。嚴冬一笑,說,兄弟,你可能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幫助你,因為,我也是湘西人。卡謨一聽,愣了,說,你也是我們湘西人?嚴冬說,嚴格說是。接著嚴冬就介紹了一下自己的身世,嚴冬的祖籍是湘西的,1936年,嚴冬的爺爺奶奶跟了賀龍,紅軍長征時,嚴冬的父親剛剛出生,部隊到達常德後,軍情緊急,爺爺奶奶就把父親寄給了一家老鄉撫養。戰爭年代,爺爺陣亡了,奶奶還在,解放後,奶奶找到了自己的兒子,想把他帶到北京去生活。可是見兒子的養父母也舍不得養子,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嚴冬說,六十多年了,三代人,都沒有回過湘西。嚴冬說他多次想回湘西看一看,可是工作太緊張,一直沒有能夠如願,但對家鄉的感情卻一直是深埋在心底的。所以那次一聽說白鶴是湘西的,就有心要幫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