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的語氣開始硬了起來,說:“我叫你叔呐,天送,你又不是牲畜。”
扒拉柴門的聲音一下子頓住了。巫師沒有想到秋菊的口氣會突然變化,像刀子一樣鋒利。不用秋菊潑豬潲,巫師就開始潰退了。巫師訥訥地嘟噥說:“秋菊,你不肯開門就不開門,怎麼罵我是牲畜呢?”
秋菊不客氣地說:“不是牲畜,怎麼想做牲畜做的事?”
門外沒有聲音了,好一會,巫師開始倒退著走,一邊在心裏後悔不該來這個地方。正要退到坎邊的時候,秋菊喊了:“叔,你還沒有告訴我,撿了貓是吉還是凶呢。”
巫師轉身下了坪坎,咬著牙說:“是凶兆,秋菊,你家要背時倒灶了,求鬼神都禳不掉。”
4
花花又生病了。
花花吃了幾天豬娘的奶水,活潑了幾天,然後就又虛弱下來,剛剛順溜起來的毛又支棱起來,眼睛裏糊滿了眼屎。秋菊心疼地把小貓抱在懷裏,感覺到它的身子熱得發燙。第二天,小貓開始拉稀,屁股上沾著臭烘烘的屎。秋菊覺得,花花快不行了。
秋菊早早起來,用包孩子的巴裙把花花包好了掛在胸前,向鄉場上走。秋菊決定去找納苟,納苟是獸醫,一定是可以治好花花的病。一路上,花花的熱量傳到她胸口上,像捂了一團火。秋菊說,花花,不怕的,你會好起來的,媽媽帶你去找醫生,納苟是個好醫生,他不光會給豬配種,他還會治病。秋菊希望自己的安慰可以減少花花的痛苦,可是花花不懂,花花不停地打哆嗦,偶爾難受地哼一聲。
秋菊趕到鄉獸醫站的時候,卻沒有碰上納苟,納苟的門鎖著。獸醫站的院子裏,有兩個男人正在下棋,見秋菊猶猶豫豫的樣子,他們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其中一個穿著警服的男人問,妹子,你要配種?秋菊搖了搖頭。不配種你來獸醫站做什麼?另一個男人哈哈笑了起來,邊笑邊用一個指頭指著那人,說,龍且所長,你看你狗日說的什麼話。穿警服的男人一愣,明白過來了,也跟著笑起來,有點尷尬,自嘲地說,我是說者無心,你狗日是聽者有意。然後轉過頭來對著秋菊說,你找納苟吧,他趕郎豬去了,估計得中午才得回來。秋菊說,我等他。龍且說,你是有事吧?秋菊說,我的花花病了。龍且站了起來,說,花花是誰?秋菊說,是一隻貓。龍且笑了起來,說,我還以為是個人呢。龍且走過來,說,我來看一下你的貓。秋菊就從巴裙裏把花花掏出來。龍且所長接過貓的時候,手好像無意地在她的奶子上蹭了一下,說,好大的貓。然後龍且就細細地打量起秋菊來,說,妹子,你是哪兒的?秋菊說,上半坡。龍且就笑了起來,說,難怪那麼麵熟,你是喬順家的吧,我們見過麵。秋菊一聽,看了男人一眼,是有一點兒麵熟的,可是秋菊卻想不起來。另外一個男人連忙向秋菊介紹說,這是我們鄉林業派出所的龍所長。這一說;秋菊就想起來了。喬順在家的時候,有一次林業派出所的人到她們寨子裏追查濫伐林木的案子,在她家裏休息過,為頭的就是這個龍且所長。秋菊就高興起來,說,原來是你呀。
認出來了,所長也很高興,問,你家喬順呢,他好嗎?秋菊說,打工去了。所長說,去幾年了吧?秋菊說,三年多了。所長說,你一個人在家不怕?說著,所長把花花還給秋菊,手好像又無意地在她奶子上蹭了蹭。秋菊臉紅了一下,走開了。
龍且所長還要說什麼,和他下棋的那個人不耐煩起來,喊道,龍且,你狗日還下不下,別他媽老貓聞了魚腥味似的。龍且回頭去說,下,下,怎麼不下呢?然後對秋菊說,你耐心等吧,估計要下午才得回來。說著,又和那人下棋去了,兩眼不時往秋菊這邊瞟,爍爍地,像閃著鬼火星。
秋菊隻得在階簷下麵蹴著,蹴得兩隻腳都麻木了,納苟還沒有回來。秋菊決定到街上走一下,街太短,沒要多久就逛了一個來回,在學校那兒,秋菊立住腳,放學了,孩子們吵吵囔囔地從學校裏走出來,像是放了一群鴨子,一個個撲騰著翅膀往外跑。秋菊站了一會,突然逃跑似的走開了。
秋菊再次回到獸醫站時,眼睛紅紅的。兩個下棋的男人問她,怎麼啦?她說,沒什麼。沒什麼怎麼眼睛紅了,像是哭了一場。龍且所長說著,探究似的盯著她看。秋菊說,眼睛被貓尾巴掃了一下。龍且所長就不再問了。
太陽偏西了,西山的陰影長長地投在獸醫站的院子裏,一點一點地移過來。院子裏,龍且所長他們還在起勁地下著棋。鎮子的上空,已經升起了一層炊煙。
秋菊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正猶豫著,下棋的龍且突然朝她轉過頭來,說,納苟回來了。秋菊轉過頭去,首先就看見那頭大約克夏公豬晃著肥大的屁股走了起來,後麵跟著納苟。秋菊正要打招呼,所長卻先叫了起來,納苟,你辦完好事了?這個妹子找你,你卻去了半天。納苟這才看到秋菊,說,是秋菊呀,有事嗎?
秋菊說,我的貓病了。
納苟說,我看一下。秋菊就把花花遞了過去。納苟接過去,眯著眼看了好一會兒,納苟的眼睛裏閃著一種光。看了好一會,納苟搖了搖頭,自言自語說,怪。秋菊問,它病得重嗎?納苟不回答,又把小貓舉到眼前細細地端詳起來。所長說,納苟,你裝什麼樣,你究竟會不會治貓病。納苟不理他,繼續看著小貓,好一會,才慢悠悠地問秋菊,這小貓你是從哪兒得來的?
它自己投奔來的。秋菊說。然後秋菊就把事情從頭簡略地說了一下。納苟聽得很仔細,秋菊說完了,他沉思了一會兒,說,這不是貓。
不是貓是什麼?所長說,所長覺得今天納苟有點兒裝腔作勢,準備嗆一嗆他。
這是隻老虎崽。納苟說。
秋菊一下子愣住了。所長卻笑了起來,說,納苟你是喝醉了吧?納苟說,我沒有吃酒。所長說,沒喝酒你講什麼胡話?這地方哪兒來的老虎。
納苟說,所長,你見過這麼大的貓崽?
所長搖搖頭,還真沒見過這麼大的貓崽。
納苟說,就是嘛。
所長突然來了興趣,問道,納苟,你敢確定這是隻老虎?納苟說,這我倒不敢,畢竟我沒見過老虎,我是懷疑。
懷疑不等於是肯定。龍且所長捏腔拿調地說,什麼事都要看證據。
納苟說,我又不是辦案子。
秋菊插話說,我們寨上的老人也說是隻老虎崽。
納苟說,那就更值得懷疑了。
秋菊說,不管它是隻什麼,納苟你還是先幫它治病吧。納苟答應了一聲,開始給花花檢查身體。納苟檢查後說是痢疾,給打了針。最後,納苟說,秋菊,回去你可要小心,要真是隻老虎崽子,說不定母老虎是會回過頭來找它崽子,那是很危險的。
秋菊說,放心。秋菊不相信這是一隻老虎崽子,而且,即使納苟說對了,這是一隻老虎崽子,母老虎找來了,秋菊也不怕,老虎雖然厲害,可總不會像那些男人那樣會扒拉門吧,男人都扒拉不開,老虎又能怎麼樣!
納苟又給了秋菊一點藥,交代她回去後給花花服,說,如果還不好,你明天還來看一下吧。
秋菊答應著從獸醫站出來,抱著花花往回走。剛走進山裏,天就驟然暗了,暮色四合,歸鳥長一聲短一聲叫得很蒼涼。山裏黑得早,想到納苟說的,母老虎會來找它的崽子,秋菊就清楚地感到一陣冷意從背上升起來,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花花在她懷裏睡得很安靜,打了一針之後,它好像好多了。秋菊剛走上山梁,就聽見路邊的灌木叢裏刷刷響著,一個人突然從林子裏鑽了出來,一下子站到了她麵前。秋菊嚇了一跳,心跳得仿佛就要從胸口飛走了。哪個?對方卻笑了起來,說,秋菊,就不認識了?秋菊一看,是龍且所長,可是秋菊還是繼續問,你是哪個?龍所長笑了起來,說,別裝球了,我們才離開好久,天黑了,怕你出事,來送你一程。秋菊說,不要你送。龍所長說,有老虎,你抱了老虎的崽子,老虎會報複。秋菊說,有老虎也不要你送。龍所長說,不怕老虎吃了你?秋菊說,我不管,老虎吃了我也不要你送。可是所長卻說,你不怕,我還舍不得,我得替喬順保護你。所長說著就靠了過來,膩膩地說,喬順真是個狠心人,把這麼漂亮的女人給扔在家裏守活寡,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秋菊就知道這男人是甩不掉了。秋菊有些氣惱,認識不到半天,這男人臉皮怎麼就那麼厚呢?怎麼就敢這樣對她呢?再往下想,秋菊就明白了,龍所長一定是把她當成那種隨便的女人了。可是秋菊一點兒辦法也沒有,男人緊緊地靠在她身邊走,看著她的目光像貓看著一條炒熟了的魚,眼睛賊亮賊亮。天完全黑下來時,他們來到了一個山坳上,男人放肆起來,突然就從後麵把她抱住了。男人雙手穿過她的腋下,嘴緊緊地貼在她的後頸上。秋菊叫了一聲,猛地一下子掙開了。
男人空著兩隻手,直愣愣地看著她。你,不願意?
秋菊風騷地笑了起來,翻了男人一眼,用低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等一下吧,龍所長,回到家再……家裏隻有我一個人……
龍且笑了起來,一路上,秋菊忍耐著男人溫情的話語和不住搗亂的雙手,好不容易才看見自己家那棟木屋了。回到家裏,女人開了門,自己先走進去了,卻回過頭去對男人吹氣一般地說,去,把你鞋底的泥巴擦一下。男人聽話地走到台階前,在石頭邊上刮掉泥巴,不提防秋菊一下子從裏麵把門關上了。秋菊把戽桶杠頂好後,背對著趴在門上,長長地舒了口氣。門外,男人焦躁地低聲地叫了起來,秋菊,你開開門吧,你不能那麼無情,我送了你這麼遠……
秋菊突然咕咕地笑了起來,對著門外說,謝謝你啦,所長……讓你送了這麼遠一程……這可是你自願的……你回去吧。
可是門外男人還在纏,秋菊,行行好吧,讓我進去,我給你防著老虎。
女人不再吱聲,抱著花花進了裏屋。好久,才聽到男人沉重的腳步聲咚咚地離開了。男人咬牙切齒地咕噥著,你等著,臭婆娘,你要有好日子過了……哼!我要搞的女人誰也逃不了我的手心,你也逃不掉……
5
花花還是沒有恢複,隻過了一天,又繼續屙稀。秋菊把納苟給的藥喂了也沒有起作用,她束手無策。按照養豬的經驗,這樣的病是治不好的,小豬得了痢疾,十有八九會送命。可是秋菊還是想再試一試,再去鄉上一趟,讓納苟給打幾針。秋菊早早起來把豬喂了,準備抱著花花出門時,納苟卻來了。納苟挎著他那個藥箱,問,秋菊你要到哪兒去?秋菊說,正準備去場上找你呢。納苟說,不用你找,我不是來了嗎?秋菊點了點頭。納苟說,秋菊,昨天我都已經來了的。秋菊吃了一驚,說,你昨天來過了?納苟笑笑,說,嗯。秋菊說,那你怎麼不進屋。納苟說,怕你把我也關在門外。秋菊就知道昨天晚上納苟都看見了,臉紅起來。納苟一邊把藥箱解下來,一邊說,秋菊,你是個好女人。秋菊臉熱辣辣的,說,我是不是好女人關你什麼事?納苟不再說話了,而是把花花抱在膝上,檢查起來。檢查了,納苟說,秋菊,這個貓太小了,恐怕救不活。秋菊一聽,眼淚出來了。苟,求求你救它吧,你看它多乖呀。它到我家來投我,我不能讓它死啊。納苟一邊給花花打針,一邊說,我隻能盡力而為,它畢竟太小了,抵抗力太差。
給花花打完了針,秋菊就去給納苟煮早飯吃,吃飯的時候,還給納苟倒了酒。秋菊坐在桌子的一邊,看著納苟津津有味地吱著酒,心想這樣的情景在這個家裏多少年沒有了呢,自從喬順到廣州打工後,這個家三年多沒有男人味了,沒有男人的家,是那麼的單調,以至於她看著納苟喝酒的樣子,眼睛都是熱的,心也是暖的。
納苟吃飽飯,收拾起藥箱準備走了。納苟說,秋菊,我已經盡力了,花花能不能活下來,隻能靠它自己的命。秋菊眼睛一紅,說,納苟,你算什麼獸醫,一隻貓也治不好,貓有九條命,你給我救回一條吧。納苟說,我會盡力的,秋菊,隻是我不能整天呆在這裏呀。秋菊說,你呆在這裏又沒有人趕你走。納苟說,你不趕?那麼多男人你都趕走了。秋菊就要哭的樣子,說,死納苟,我都急死了,你還開玩笑。納苟急忙說,和你開玩笑呢,一點也不懂幽默。說著就把藥箱放了下來了。納苟作勢要留下來了,秋菊心裏反倒有了一些慌亂,秋菊說你坐一會兒吧,照顧好花花,我到菜園裏摘點菜回來。說著就在廚房裏拿了一個菜籃出了門。秋菊說的也是真話,家裏來客了,肉魚什麼的沒有,新鮮蔬菜有的是。秋菊走得有些踉蹌,像是喝醉了酒。
菜摘了,菜籃子也裝滿了,秋菊坐在菜園子裏,不知道要不要回去。家裏多了一個男人,那門檻就像高了起來,難得跨過去。秋菊坐了半天,決定不忙著回去,把菜籃子放在地裏,自己卻到了大寨子去,到村長家去打電話,全寨子裏隻有村長家有一台程控電話。秋菊走到村長家時,心裏更加亂得慌,村長和喬順是出了五服的堂兄弟,喬順不在家時,村長也來扒拉過幾次她的門的。村長見她來了,就涎著臉笑,說,秋菊,來打電話?秋菊不做聲,提起了話筒。村長又說,想我喬順兄弟了吧,秋菊你也太實心眼了一點,兄弟不在,不是還有哥嘛。村長邊說邊靠過來,秋菊就有一些惱了,說,他大伯,你豬潲水喝得不夠嗎?你心眼不實,等喬順回來,叫他玩你家林芝吧。村長臉色就不自然起來,訕訕地說,你真是一朵刺梨花,碰不得,開個玩笑還生氣了?
村長說著尷尬地走開了。秋菊見村長走遠了,才撥了號。一會兒就撥通了,話筒裏剛一響起男人喂的一聲,秋菊的眼睛就紅了起來。喬順說,秋菊是你嗎?秋菊說,是。喬順說有什麼事沒有?秋菊沒有回答,怎麼回答呢,家裏是沒什麼事,可是女人給自己男人打一個電話難道非得要有事才能打?秋菊有些生氣,就什麼也不說。喬順說,有事快說,電話費貴著呢。秋菊說,電話費貴你就掛筒吧,沒良心的。喬順那頭笑笑,說,給你彙的錢收到了不?秋菊嗯了一聲,說,喬順,我想通了,我要你回來,錢再掙得多也沒有你在家好。秋菊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黏稠,帶著哭音。喬順說,秋菊,我知道你想著我,可是我怎麼能夠回來呢,工程一個接一個呢。秋菊說,我不管,我要你回來,你不在家的日子,我一個人怎麼過?他們都說,你在外麵有了女人。喬順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不瞞你,秋菊,我在外麵確實也玩一點,我是個男人,可熬不住。秋菊說,你是男人,我就不是女人,我就熬得住?喬順那邊笑嘻嘻地說,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我不要你熬,真的。接下來,喬順那頭聲音低了下來,說了一句,我不在意,秋菊,蘿卜扯了眼還在,隻要你心裏對我好……喬順還沒有說完,秋菊就把話筒給扔了。秋菊氣鼓鼓地掏出五塊錢放在電話下麵,頓著腳往家裏趕。秋菊想,喬順說的是什麼話,叫自己婆娘去偷人?原來喬順心裏一直以為她守不住呀。秋菊想著,眼淚就出來了,怎麼也擦不幹。
回到菜園子,秋菊把摘下來的菜拿回家洗。納苟在給花花吊點滴。看見秋菊的眼眶有點紅,納苟問,怎麼了?秋菊說,什麼怎麼了?納苟指了指她的眼睛,說,你哭了。秋菊沒好氣地回答,我老公又沒有死,我哭什麼!納苟見話不投機,不敢作聲了。
到了晚上,花花的情況一直沒有好轉,納苟得留下來過夜。秋菊在地樓板上給納苟打了鋪,自己上床去睡了。夜很靜,秋菊聽著自己的鼾聲,怎麼也睡不著,地鋪上那個男人的每一次翻身都清晰地傳到她的耳內。屋外,有風在輕輕地拂過樹林,露珠滴落時的聲音被無限放大,好像一點一滴都滴落在她心尖尖上。月光透進來,照在地上,像結了一層白繭。秋菊看見男人站了起來,猶猶豫豫地走向她的床邊,秋菊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她更加沉地睡著了,鼾聲也大了起來,直到那團黑影移過來,突然把她給壓住了。
她伸出手,把那個黑影抱住了。男人的喘息聲充斥耳鼓,她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被撕開,扔到一邊。他的胸膛那麼瓷實地壓在她的胸上,他的嘴伸了過來。內心某個空虛的地方正慢慢變得充盈。男人繼續動作著,不知為什麼卻把她的一隻手扭住並壓在她的身後,這讓她很不舒服。她極力掙紮著,想把手抽出來了。她抽出來了,也許是用力過猛,也許是其他什麼原因,那隻被抽出來的手慣性地掄圓了,在男人臉上結結實實地抽了一記,耳光清脆,他們都愣住了。
男人默默地站了起來,退到地鋪邊,頹然倒下去。她卻抱著自己,悄悄地抽泣起來。
第二天,花花死了。納苟默默地在門後拿了一把挖鋤,把花花提出去掩埋掉了。女人哭了一會,不哭了,顯得很平靜。女人默默地看著納苟做著這一切,眼睛有意無意地往他左臉上看,那裏好像還有一點紅印。她心裏還在想著昨晚的事,她在想,自己怎麼會打了這個男人一記耳光呢,自己心裏,不也有著隱隱約約的期望嗎?想著,她就心裏很茫然了。
納苟埋葬了花花,回來了。納苟的目光躲閃著她,好像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事。納苟默默地收拾好藥箱,看了她一眼,走了。她站了一會兒,不知道要不要送納苟,看著納苟走遠了,她才跑起來,一直追到他的身邊。
對不起,納苟……她結結巴巴地說,昨晚上我不是有意的……我隻是覺得……我得給喬順守著,不能那樣……
6
過了幾天納苟又來了。納苟走得很急,一頭的汗。納苟一進秋菊家的門,就在門後拿了把挖鋤走出去。秋菊很納悶,問,納苟,你要幹什麼去。納苟不回答,匆匆地走了。納苟走了一會兒,秋菊就看見他回來了,回來的納苟不是一個人,是好幾個。其中有林業派出所的所長龍且,還有幾個警察。大家簇擁著納苟,納苟的臉死灰死灰。一個年輕的警察拿著一個薄膜袋子,裏麵裝著花花的屍體。
龍且所長一見秋菊就笑了起來,說,秋菊,我們又見麵了。接著龍且所長又說,還是納苟會憐香惜玉,要是我們遲一步,隻怕證據就被銷毀了。秋菊愣了一下,不明白龍所長在說什麼。龍所長說,秋菊呀,得委屈你和我們走一趟,你不會不願意吧。秋菊說,我和你們走哪裏去,我又沒有犯法。所長笑吟吟地說,犯不犯法,可不是你說了算,我建議你還是乖乖地跟我們走,我們是執行公務。說著,所長的手從褲腰上摸出一副手銬來,在秋菊麵前晃了晃。手銬映了太陽光,反射出一股寒意來,像一串冰淩子。秋菊渾身打了個冷顫,不說話了。秋菊知道如果她說一聲不去,所長是會銬她的,秋菊從所長眼睛裏看到了。
在派出所裏,閑聊似的訊問開始了。龍所長和另一個警察問話,龍所長說,秋菊,我們要相互配合,我們問什麼你回答什麼,不能撒謊,知道嗎?秋菊說,我從來不會撒謊,我又沒做什麼壞事,有什麼撒謊的?所長就問,你撿得了一隻老虎?秋菊說,不是老虎,是貓。龍所長說,納苟說是老虎,納苟是獸醫,這一點你不會否認吧?秋菊說,是,納苟是那麼說的,可是我們這裏哪兒有老虎呢?龍所長又問,你曾經說,你們寨上的老人也說是老虎崽,對不對?秋菊說,是的,我帶著小貓去讓他看為什麼不吃食,他說那不是貓,是老虎崽,他是我們寨上最老的老頭。所長滿意地點了點頭,說,秋菊,你很配合,這很好,你撿了這隻虎崽後,送到動物園或許任何動物保護組織了嗎?秋菊說,沒有,我們這裏沒有動物園。所長說,我隻問你送沒有送。秋菊說,沒有。所長又問,秋菊,現在,那隻虎崽呢?秋菊眼睛就紅了,秋菊看了一下所長麵的桌子,那裏放著一個薄膜口袋,口袋裏是花花的屍體。秋菊說,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