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我就喜歡攢錢。雖然不多,但我卻非常努力的逮住每一個稱鹽打醬油的機會,一分一分的積累。我有很多透明的小玻璃瓶,鎳幣紙幣都往裏塞。鎳幣進去了就叮啷一聲,悅耳動聽。紙幣進去了之後色彩就會變得斑斕明豔。

可惜的是我保管錢的本事和攢錢相差太遠。我從不願意把我的玻璃瓶收起來,我覺得沒有哪個地方會比我身上更安全。所以我的玻璃瓶就總裝在身上,跑動起來叮當亂響。同學有點煩,總對我橫眉冷對的。我卻很自豪,這種自豪讓我輕飄飄的,所以我總是會把瓶子弄丟。丟了,就難過很多天,這些天裏誰搭理我我都不睬,誰見我我都是撅著嘴,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撿了我的瓶子不還給我。不過要不了多久我就會雨過天晴,換一個瓶子,重新攢錢。聽那些清脆悅耳的叮啷亂響,看那些乍然就漂亮起來的紙幣。一段時間後,瓶子滿了,就又丟了。丟了我再難過一陣子,就再攢,滿了又丟,循環往複。為此母親對我的訓斥總是用相同的:你年紀輕輕的怎麼就不長腦子呢?一個錯誤犯了無數次就是死不悔改。

在這些丟了又丟的間隙裏,是有插曲的。那就是我瓶子裏的錢從來都隻進不出,所以麵對一毛錢兩個泡泡糖、一毛錢三跟冰棍、一毛錢十個水果糖、一毛錢十二根玉米糖棒棒,我都可以咽咽唾沫一笑而過。實在讒了,就纏著哥哥姐姐給買一點。所以哥哥姐姐老逗我,小三子,你東西丟了。我馬上翻遍口袋,見瓶子還在,便自顧自的樂了。哥哥姐姐便說,我們說的是你的影子和腳印丟了。

毫不誇張的說,我的童年就是在這些喜悅和遺憾的交替中度過的。我很懷念,它酸酸甜甜的,讓人回味無窮。

幸運的是大了以後我好像在慢慢的克服愛丟東西的毛病。屬於我的第一名我不再讓它旁落,屬於我的機會,我也總緊緊的攥在手中。所以我一路坦途,從偏僻旮旯裏的鄉村一步一步邁進繁華陌生的城市。

漸漸摸清了城市的脈絡,我覺得城市真好。它不僅給我新鮮感和征服欲,更重要的是到了城市之後,我不僅不再丟東西,有時我甚至還能把以前丟的給撿回來。

有一次在馬路邊上蹓躂,見一個孩子拿著一個錢包很焦急的張望著,顯然,那不是他的。我便湊近了,孩子很欣喜的樣子,滿臉的真誠和期待很象二十年前的我。

叔叔,這錢包是你丟的吧?

是、是我丟的。第一次往回撿東西,我有點緊張。但習慣了以後,我漸漸的就駕輕就熟了。

單位裏發東西,我見有人多拿了眼就紅了。提著我的那一份轉了一圈,我空著手回去找領導,大罵誰手賤拿了我的東西。領導明白我的那份丟了,便給我額外補了一份。

過年時爺爺病危,催我回去。雖然老婆一再不許我回去,可爺爺臨終前要分遺產,我還是頂著大風大土大塵的回去了。按理說爺爺的遺產是不該有我的份的,家裏當初全供我一個人讀書,所以哥哥姐姐相繼務了農。可是我念過書啊,我便哄著爺爺立了份遺囑。於是清朝的玉煙嘴、明朝的山水畫、還有一堆搞不明白年份的銅錢,就全都歸我了。

辦完了爺爺的喪事,我要回城上班了。說實話,我早就想走了,遠離泥土那麼多年,我已經很不習慣蹲著吃飯很響聲的喝湯。想著當初頭發長見識短的老婆還死活不讓我回來,可現在滿載而歸了,我當然意氣風發。

出門的時候,哥哥姐姐說,小三子,你東西丟了。盡管那聲音很輕很輕,但我還是聽見了。我有這個本領,隻要有人說我的事情,就是聲音響在肚子裏我照樣聽的到。所以我心裏一慌,連忙轉身尋找。我的那些寶物無論丟了哪一件都是了不得的。巡視了好幾圈,我明白了,笑著說,你們又逗我的吧,又丟了影子和腳印是不是?可凝神細看,我驚呆了,那麼好的太陽,那麼鬆軟的沙土地,我竟然沒有影子和腳印。真的,我隻有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