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知事胡老爺!”湯敏齋從上席開始介紹,像是要故意顯示身份和地位似的,他的聲音提得很高。

新娘子就雙手抱腰,向知事老爺行了一個禮,輕聲道:“拜見胡老爺!”知事老爺一雙眼在新媳婦臉上轉著,起身笑著還了禮,就從長衫袖中掏出一把大洋,“嘩嘩”地丟進跟在新娘子後麵劉媽手中的茶盤裏。

湯敏齋繼續介紹:“這是商會會長王老爺!”

新娘子又行禮,說:“拜見王老爺!”王會長兩眼也在新娘子一張粉臉上忙碌一陣,也還禮,撩起衣衫打發拜錢。

拜了半天,新娘子行了幾百個禮,腰也彎得酸痛了,才拜完滿堂賓客。拜完茶,新媳婦就該回房休息了。沒想到湯敏齋走到高台上坐在虎皮太師椅上,大喝一聲:“湯唐氏!”

新媳婦剛想和頂替拜堂的湯小姐一道回洞房,聽了這一聲喊,身子顫了一下,停住。

但她沒答應。她想,她的名字叫唐雲姑,這“湯唐氏”肯定不是叫她。“湯唐氏!”湯敏齋又威嚴地大喝一聲。

劉媽忙湊在新媳婦身邊,提醒她說:“少奶奶,老爺喊你呢!”

雲姑猛地一驚,方才明白過來,忙含糊地答應了一聲。

湯老爺在椅子上板起麵孔,怒氣衝衝地問道:“剛才為啥不答應?”

雲姑臉紅起來,囁嚅著:“我……我……”

湯敏齋道:“你第一次來,便不講婦德,本該按家法重重處罰你!念你初來乍到,這回免了!下次再這樣,嚴懲不貸!”

雲姑一張薄施胭脂的麵孔,頓失血色。

本來,這娶親的一套繁瑣禮節,至“拜茶”已完全結束。至於訓誡媳婦,這是以後的事。可是,湯敏齋剛剛受了知府老爺的旌表,又值知事大老爺在場,便有意讓知事老爺等人,看看他的嚴謹家風。於是便把雲姑留了下來,來個當場訓誡。

“你為寒門之女,玉不琢,不成器!今既為我湯家媳婦,就該古淑媛鳳!女人的三從四德,你可知道?”

“知道。”雲姑怯怯地回答。

“何為三從?”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湯敏齋聽了,略略息了怒氣,說:“你知道就好!從今以後,你生是湯家人,死是湯家鬼。上孝公婆,下事君姑,全忠孝,守貞潔,不可稍有越禮教之舉。如不能保清風之名,必重重處罰!”

雲姑唯唯而答:“是。”

湯敏齋又問:“何為四德?”

雲姑說:“婦德、婦容、婦言、婦功。”

湯敏齋道:“清閑貞靜,守節整齊,行止有恥,動靜有法。如有違背,重重處罰!”

雲姑心裏打起鼓來,她覺得身上皮膚一陣陣發冷,又唯唯諾諾地應道:“是。”

“性和善,寡言談,不好嬉笑,如有違抗,重重處罰!”

“是。”

“素淡潔靜,不事豔麗!”

“是。”

“專心女紅,事親相夫!”

“是。”

雲姑連連答了一通“是”以後,湯敏齋又突然問:“‘七出’,你知道嗎?”

雲姑茫然了,半天回答不出。

湯敏齋一字一句說出“七出”內容:“不順父母,為其逆德,出!無子,為其絕後,出!淫,為其亂族,出!妒,為其亂家,出!有惡疾,為其不可與其粢盛,出!口多言,為其離家,出!偷竊,為其反義,出!”

雲姑經過拜堂、拜茶一番折騰,已覺身疲體倦。現在站了半天,聽了一番湯敏齋這不準、那不準的嚴厲訓誡,隻覺得有一股暈眩感襲來。她強打精神聽著。

湯敏齋又大講了一通有關“七出”的道理後,自己也感到疲乏了,這才讓湯小姐領著雲姑回洞房去了。

果然,雲姑一走,知事老爺等便站起身,向湯敏齋抱拳打恭,稱讚說:“達夫(湯敏齋字達夫)兄治家有方,果然名不虛傳,欽佩!欽佩!”

湯敏齋聽了,心中十分舒坦。

頂替湯玉麟拜堂的湯家小姐,把雲姑領進新房後,就覺得自己今天的任務已經完成。剩下的事她辦不到,也沒法去辦,便朝雲姑微微一笑,說了一聲:“我去了!”話完,閃身出了屋。

這裏剩下雲姑,她隻覺得自己此時像虛脫了一樣,身子打著寒戰,酸軟得不行。她也無心思去看床上躺著的郎君和新房的一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她不知等待自己的,究竟會是什麼樣的命運?

——選自長篇小說《豪門少婦》四川文藝出版社1996年5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