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郎好女好風光,好女今朝配好郎;好日好時生貴子,好親好眷好鴛鴦!新郎新娘新又新,一對鴛鴦結成親;今時良時成婚配,明年定產文曲星!

唱著,就走到湯玉麟房前。師爺推門進去,剛才的藥湯味還沒消散,地麵被藥水洇濕得像一個猙獰的魔鬼圖案。湯玉麟此時仍十分疲憊,見新人進屋,他睜了睜眼,又重新閉上。

湯家小姐扶新娘子在湯少爺床頭的椅子上坐下。

這時,師爺先生抓起緊隨其後的胡駝背掌盤中的穀物,往屋子四角、帳頂撒去。並邊撒邊念:

八步牙床亮晶晶,上麵雕刻盡嵌金;左開房門鳳凰叫,右開房門金雞鳴。夏布帳子亮沙沙,嗶嘰鋪蓋又紮花,夫妻二人同床睡,明年生個胖娃娃!

越往後念,師爺先生的嗓子越沙啞,氣也續不上了。好不容易念完,師爺先生喘了一會兒氣,定了定神。洞房中一套屬於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他歇了一會兒,朝床上閉著眼的湯王麟少爺打了一個拱道:“少爺,這裏沒老朽的事了,老朽告辭!”說著,手執玉棍與胡駝背相跟著走了出去。

兩個女儐相也離開了洞房。現在,這洞房中雖有三人,卻應該說是新婚夫婦二人。湯小姐要頂替湯少爺,雖然做完了前麵整套繁文縟節,但還要繼續做一回不帶“把兒”的丈夫。坐了一會,湯小姐對床上的哥哥說道:“哥,該給新嫂子揭蓋頭了!”

聽了這話,湯玉麟打起精神睜開眼,伸出哆哆嗦嗦的手,拉下新娘子頭上的大紅蓋巾。

新娘子眼前立即一片明亮。可是,還沒容她看清室內的景物,劉媽和蘇廚子一人端一隻掌盤走了進來。劉媽的掌盤內,放的是兩隻酒杯;蘇廚子的掌盤內,放有一隻青花白瓷小湯碗,兩雙象牙筷。

劉媽先把掌盤放到床頭櫃上,端出兩隻酒杯,一隻讓新娘子接了,另一隻卻沒人接。她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湯玉麟,湯玉麟閉著眼,胸脯一起一伏。隔了一會,還是湯小姐接了。

劉媽道:“請少奶奶、少爺喝交杯酒!”說著,隻拿眼瞥了瞥新娘子,兀自臉就紅了。

湯小姐和新娘子愣了一會,才將各自的半杯米酒,舉到對方嘴邊,喝了。

喝這酒時,劉媽也本應在一旁唱一首“四言八句”,以示祝賀。這賀詞是這樣的:

一把壺兒圓又圓,裏麵裝的是惠泉。我今前來祝賀你,吃個雙杯好團圓!

可劉媽沒唱,劉媽唱不出來。她又看了看鮮花樣的少奶奶,再看看說不定什麼時候蹬腿的湯玉麟,淚水就忽地在眼眶裏打轉。湯小姐和雲姑喝過交杯酒後,湯小姐正要去掏賞錢,劉媽卻急忙轉過身,端著掌盤走了出去。

這兒蘇廚子端著掌盤走了過來,端出湯碗,湯碗中是兩隻用線穿起的紅蛋。蘇廚子道:“請少爺、少奶奶吃紅蛋!”

隔了一會,湯小姐和新娘又一人拿起一雙象牙筷,從碗裏夾起一隻蛋,舉到嘴邊吃著。

蘇廚子就唱“四言八句”討賞錢:

紅蛋一對筷一雙,在此操煩不可當。今日房中龍配鳳,明年麒麟產成雙!

唱畢,蘇廚子忽地覺得自己唱漏了嘴。這喝交杯酒、吃紅蛋的都是兩個女人,怎麼能產下麒麟?這不是寒磣小姐、少奶奶嗎?想到此,蘇廚子忽然害怕了。他惶恐地看了看少爺、少奶奶、小姐,卻隻見少爺躺在床上,隻顧呼氣、吸氣,小姐和少奶奶隻顧吃蛋,似乎沒往心裏去。蘇廚子一顆懸著的心方才放了下來。

吃完紅蛋,洞房的一套程式宣告結束,此時外麵就有人傳進話來:“請新人出去拜茶!”

湯小姐聽了,忙打發了蘇廚子幾個賞錢,拉著新娘子,又出去拜會諸親及賓客了。

大堂裏,八仙桌已經有序擺開,桌上擺著瓜子、糕點、茶水,客人都已圍桌而坐,人聲哄哄。小姐陪著雲姑進入大堂,堂內頓時鴉雀無聲,一雙雙眼睛飛到貌如天仙的雲姑身上,都覺得眼前頓時亮了。新娘子一張鴨蛋臉,絞了汗毛的臉上,施了淡淡的脂粉,白裏透紅,光光生生,深潭似的一對眼珠朝大堂漫不經心地一掃,彎彎的細眉不知是因為看見這麼多客人,還是因這顯赫的氣勢而驚訝,微微一皺便產生出無限的嫵媚和幽怨。端正小巧的鼻梁下,小小的櫻唇淡淡抹了口紅,和臉上的脂粉十分協調。頭上綰了一個豬腰發式,左邊別著一朵紅花。穿的露水紅衣雖略顯寬大,可仍把上半身的凹凸部分,給恰到好處地襯了出來。腰肢細軟,走起路像風吹楊柳,可渾圓的臀部卻顯出了全身肌肉的豐腴。這一屋子幾百爺們,仿佛從沒見過女人一樣,都屏聲靜息地把目光盡情地在這新娘子身上凸出的地方,滴溜溜轉著。

這新娘子拜茶,本該由新郎陪著,去一一介紹親友和來賓。可如今湯少爺臥床不起,充當新郎的湯小姐,又認識不了幾個人。這時,恪守“男女之大防”的湯敏齋老爺,不得不來擔當這項大任,引著才上門的兒媳,去拜見各位賓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