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是在餐桌前坐下了。葉女士情緒有些受挫。
她要了一個涼菜拚盤,一個咕老肉,——十香菇雞翅,一個扁豆和一個酸菜魚。布工直擺手說夠了夠了。問他喝什麼酒,他說他什麼酒也不喝,就喝點菊花茶算了。她想一個男人若是不喝酒,生活中將會減少多少麻煩,不覺心情好了起來。何況,布工不僅不抽煙,連煙味兒都聞不得一點點。
等著上菜的那會兒,布工摘下眼鏡,仔細打量了她一番。
“你怎麼戴上耳環啦?”他顯得驚訝的標。她伸手摸了摸耳朵,不好意思地解釋說;“剛剛穿了耳朵眼不戴上點什麼,那耳朵眼就會閉上的。”“那你怎麼能用金耳環呢”他又說。“你脖子上還掛著珍珠項鏈響,可是這兩種首飾不能在一起用嘛,還有這隻景泰藍手鐲,和你的衣服顏色也不襯……”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全然不顧及她的臉色。起初,她為他對自己的關切,還有些微的感激,後來便覺這個人,好像有點婆婆媽媽的;再說下去,她忽然想起他的前妻那位總經理,高級職業女性,當然有本事把自己收拾得氣質高雅,而他的這些有關女人的服飾常識,還不都是從那位狄總那兒學來的麼?
葉女士的臉上有了慍色。她覺得從今個兒開始就不大順當。但葉女士畢竟是善於克製自己情緒的人,好壞,直接影響事情的成敗。即便想發脾氣,也得忍到結婚以後。幸好菜已及時上了桌,她為他斟上茶,把手鐲往毛衣袖子裏塞了塞,便與他慢慢吃起來。
很快,她便把話題引到了房子和孩子的事情上。
看起來,布工對此也早就胸有成分了。他慢條斯理地說,假如他們真的準備結婚,按他的想法,可以把雙方的兩套住房,加起來換成一套3室或4室的大房子,他們兩人住一間。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各住一間。若再有富裕,可以為他布置一間書房,沒有富裕,書房就和客廳合在一起,也將就……
這是一個最理想的方案了。他很興奮。就是得費些功夫想法換房……
葉女士不吭聲。其實她早就知道他會這麼盤算。
然而按照她的計劃,事情就不該是這麼個邏輯。他兒子占一間、他再占一間書房,明擺著,她和女兒不是就吃了虧麼?他難道就不能為她想一想?
她說。“可是你不知道,我現在那房子,產權是自己的,沒法換啊。”
他愣一下,說:“那……那就賣了唄,賣了再索性買個好的。”
“沒法賣。那是政府補貼的福利房,產權丟了,還得追究責任呢。”
他夾起一塊咕老肉放進嘴裏,嚼了一會,含糊說:“那……那你說怎麼辦啊?”
她掘了一口茶,想了想說,他的那個兒子,他已經帶了幾年,難道就不能借著他再成家這個機會,送還給他的母親,讓她去撫養幾年麼?
話音未落,布工就急急打斷她說,這絕對不可能,他絕不會把兒子給他媽。聽他的口氣,他寧可放棄同她結婚,這個方案也絕對沒有任何商量餘地。
她笑著點點頭說那可也是嗬。又吃了幾口菜,放下筷子問他說,既然他不願把兒子給他媽,那麼,也許可以請一位保姆,讓兒子和保姆單獨另住在他原來的那套房子裏呢?不等他插話,她憂心忡忡地補充說,根據許多再婚家庭的經驗,雙方的兒女搬在一起生活,早晚會發生種種意想不到的矛盾。所以,眼不見心不煩,幹脆還是早早的井水不犯河水為好……
你的意思是……布工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鏡,身子往後仰去。你的意思很明確,分子式相加,還沒統一分母呢,就先準備約分了?那可絕對不行。你這樣解題,根本無法運算,用計算機也不行,連題目都出錯了。
他一口氣喝幹了杯子裏的茶,像是打算走的樣子。
葉女士心裏有點慌慌的。她可不願現在就把他惹翻,放跑了他,再追回來可就費勁了。他既是堅守那個寶貝兒子的陣地,看來就得她讓一步了。但讓步也得適可而止,總不能由他得寸進尺的。於是她一邊給他添茶,一邊連連向他解釋,剛才她隻不過隨便說說而已。辦法總得一個個去想,這個不行,可以再想下一個,何必說說就惱了呢?過日子,本來就有一大堆煩心事,她正是因為有同他結婚的誠意,才會考慮一勞永逸地清除事故隱患呀。
布工垂下頭,好一會兒沒說話。
她夾起一隻雞翅放在他盤子裏,笑笑說:“那你說吧,你說個辦法我聽聽。”
他伸出兩隻手,使勁地擠著腦袋兩邊的太陽穴。忽然冒了一句:
“葉,你說,這‘家’,到底是個什麼概念呢?”
家?什麼概念?什麼什麼概念啊?葉女士一時有些發懵。
他自言自語說:“一男一女,住在一起,那是不能叫做家的,那隻是個巢,是個窩,可以是同居,也可以是姘居,好則好,不好就散了,兩不相欠。可是孩子,是骨血,是你的另一個生命。有孩子的家,那才是真正的家,這個家,無論走到哪裏,都拆不散分不開的,你說是不是啊?”
葉女士仔細品味他的話,覺得也是。是那麼個道理。其實她自己,何嚐不也是把相依為命的孩子,當作全部的“家”呢?她點點頭,一時想不出什麼話,可以反駁這位別人家的男性家長。
“所以——”布工頓了一下,抬起頭,忽地變得精神煥發,侃侃而談:“——所以按我的想法,莫不如,幹脆,咱們結婚以後,爽性各住各的,各自帶著孩子,還住在原來的房子裏,你按你的方式生活,我按我的方式生活;你可以來看我,我也可以去看你,當然,這個‘家’的意思,我不必說明了,就是說,我們彼此都要經常盡夫妻的義務,這樣對身體健康是有好處的。再說,雙方不天天住在一起,還可以避免你剛才所說的那種摩擦,不至於為了各自的孩子,還有油鹽醬醋什麼的,一次次做疲勞試驗消耗人生……”
布工的鏡片閃閃發亮。他已完全沉浸在自己關於“家”的美好設想之中。
“對了,我們還可以先做一次婚前財產登記。”他補充。“不管是什麼方法,我們為什麼就不能試一試呢?”
葉女士那一刻眼睛酸了一酸,忽然就有想哭的念頭。
“那還叫什麼家啊?”……葉女士苦著臉說。
“那怎麼就不叫家呢?”
“那……那不成了……成了牛郎織女了麼?”
“牛郎織女?牛郎織女才現代呢,最古老的往往也是最現代的,要不是那道銀河相隔,一年才得一聚,他們沒準早就打得不可開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