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原放
《海上花列傳》的本子很不容易得到好的,所以我們決意要標點這部書的動機雖然起得很早,可是不能不遲到現在才能出版。
小石印本和鉛印本的《海上花列傳》大概都免不了有許多錯誤,要認定一個本子作底本,在這部書,真是例外的,確實不可能。譬如第八回中有雲:
翠鳳將行。見房裏隻剩子富一個。即問珠鳳呢。小阿寶道。無娒耐哚人。才到仔陸裏去哉。趙家娒在樓下。連忙接應。一徑來見子富。問道。羅教俚哚困去哉。翠鳳看掛鍾。已敲過四點。方不言語。便向樓窗口高聲喊道。老爺安置罷,子富點點頭。
這一段是不通的,問題至少有以下幾個:
(1)“無娒耐哚人。才到仔陸裏去哉。”這一句應該作“無娒,耐哚人才到仔陸裏去哉?”
(2)翠鳳子富小阿寶都在樓上房裏,趙家娒在樓下上來,幾個人都在一個房裏了,怎麼“方不言語”的翠鳳又“便向樓窗口高聲喊道”呢?叫羅子富安置為什麼要“向樓窗口”?
(3)“羅教俚哚困去哉”的“羅”字不可通,這個“羅”字是子富的姓,應該在老爺之上,說,羅老爺安置罷。
我們丟開鉛印本,再把石印本檢查檢查。《海上奇書》裏是這樣的:
翠鳳將行。見房裏隻剩子富一個。即問珠鳳呢。小阿寶道。無娒教俚哚困去哉。翠鳳看掛鍾。已敲過四點。方不言語。便向樓窗口高聲喊道。耐哚人才到仔陸裏去哉。趙家娒在樓下。連忙接應。一徑來見子富。問道。羅老爺。安置罷。子富點點頭。
這樣看來,當然是石印本好。但我們再把鉛印本的明顯的錯處仔細校正他看看:
翠鳳將行,見房裏隻剩子富一個,即問:“珠鳳呢?”小阿寶便向樓窗口高聲喊道:“無娒,耐哚人才到仔陸裏去哉?”趙家娒在樓下連忙接應道:“教俚哚困去哉。”翠鳳看掛鍾,已敲過四點,方不言語。趙家娒一徑來見子富,問道:“羅老爺,安置罷?”子富點點頭。
這是顯然的:石印本是初本,鉛印本是改本。這一處,把錯誤處改正了,我們不能不覺得這種地方從初本倒不如後來的改本了。改本是比較的更簡潔而明白的。
像這樣的問題實在是很多的。我們舉這一處也足以知道這書的標點與校讀的經過是怎麼樣的情形了。
《海上花列傳》這部書,除了作者的敘述,凡是直接會話,完全都是吳語。諸暨蔣瑞藻先生在他的《小說考證》裏麵(第一百七十九條)說:
……書中均用吳音。如“覅”“朆”之類,皆有音無字,故以拚音之法成之,在“六書”為會意而兼諧聲。唯吳中人讀之頗合情景,他省人則不盡解也……
“光緒二十八年壬寅孟秋古皖拜顛生稿於海上語新樓”的《海上繁華夢》新書初集序中又雲:
……嚐讀說部至《花月痕》,《海上花列傳》,《青樓夢》,《風月夢》,《繪芳錄》諸書,竊謂其描寫花月閑情俱能唯妙唯肖。《海上花》則本地風光,自成一家;惜乎書中純操蘇白,江浙間人能讀之!……
今年海上漱石生(孫玉聲先生,即《海上繁華夢》的作者)又在他的《退醒廬筆記》下卷頁十一“《海上花列傳》”中道:
……而餘則謂:此書通體皆操吳語,恐閱者不甚了了……而吳語則悉仍其舊,致客省人幾難卒讀,遂令絕好筆墨竟不獲風行於時……蓋吳語限於一隅,非若京語之到處流行,人人暢曉……
我們仔細想來,為“非江浙間人”“客省人”便利計,能夠幫助了解明白計,把吳語能夠勉強用白話解釋出來的一概加以解釋,列在下麵。我們且把單字放在第一,雙字放在第二,以後就按字的多少做一個次序:
浪——上。
耐——你。
俚——他。
個——的。
啘——語尾。
勿——不。
嗄——語尾。
□——語尾。
阿——可。
搭——替,同,處。
倽——何,甚,什麼。
哉——語尾。
淘——太,忒。
仔——了。
故——這。
末——的時候,的話。
第——這。
倪——我,我的,我們。
覅——不要。
野——交關,非常。
埭——次,回,趟。
撥——給。
來——在。
能——如此,這樣。
晚——遲,晏。
哚——們。
蠻——交關,非常,甚,很。
忒——太。
咿——又。
遝——丟,擲,撂。
難——如今,那。
價——這種。
落——下。
歇——一會兒。
原——原來,仍舊,依舊。
困——睡。
邱——醜。
噪——吵,鬧。
□——發煙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