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媽抱著仔仔過來叫他跟我說拜拜,他卻不說拜拜,反而抬頭指著樹上的鳥巢,說:“爸爸、爸爸,我告訴你,媽媽說這叫‘雕子窠’,哈哈,真搞笑……”說完自己捧著臉,齜著牙,咯咯地笑著,自個兒偷著樂。
看著他自我陶醉的樣子,我們笑得前俯後仰。
我在想,仔仔,你是不是天生就是搞笑的料?一個你聽不懂的“雕子窠”居然能把你笑成那樣。
老媽不放心,說送雲媽和仔仔過了馬路就回來。
雲子遞給我一杯水(自從生病以來,我總能享受到隨時隨地的服務),我喝了幾口,總算緩解了一下咽喉的幹燥。抬了抬皮包骨頭的胳膊,我說怎麼抱不起孩子呢,原來那一身的肌肉早已蕩然無存。雲子大概看出了我的憂傷,扣著我的手指安慰我說沒事,會好起來的。
我說:“雲子啊,你教仔仔說‘雕子窠’,有沒有跟他講這就是鳥兒的家?”
“講了。”雲子說,“我還告訴他說,喜鵲家的房子很大,很暖和,裏麵住著喜鵲爸爸和喜鵲媽媽。”
“是啊,小時候掏鳥窩的時候,就發現喜鵲窩很大,有的比大人的合抱還大。別看雕子窠的外觀粗糙,但在粗糙的外枝下填滿了厚實的泥土。從雕子窠側麵的房門伸手進去,能感覺到室內還有草葉和羽毛,很是暖和。就這麼一個防風避雨的居所,夫妻倆得忙活兩個月才能建成毛坯房,加上內部裝修,到入住,就得小半年了。”
“哇,不比我們費勁半輩子買房容易啊。”雲子感歎道。
“但它們是快樂的。”
“對,快樂就好。”雲子說,“就如仔仔一聽到‘雕子窠’幾個字就樂得合不攏嘴,是因為他的血脈裏就有說老家話的基因吧?有時候他聽到我和我媽講老家話,盡管聽不懂,但他會咯咯地傻樂。”
“是啊,仔仔是你的驕傲,看著他一天天地長大,我真的很高興。每天躺在病床上,想啊想啊的,每時每刻都在想。”我喝了一口水,抬頭看著鳥巢,又說,“剛才你說‘爸爸媽媽在哪兒,哪兒就是我們的家’,說得沒錯,但仔仔聽不懂,為什麼?因為我們在用成年人的思維方式回答他的問題。而且,現在不好給他一種‘哪兒哪兒都可以是我們的家’的概念。恰恰相反,我們得反複提醒他,1201,那就是我們的家,要讓他從小有家的意識,從小就記住我們隻有一個家,大到國家,小到我家,隻有一個。”
“老公啊,你這麼說,還真是這麼個意思。”雲子自言自語地說,“四海為家那是說給咱們‘北漂’聽的,嗬嗬。”
“你啊,明天就開著我的車,帶仔仔回去一趟,答應他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他今天分明是來告狀的,剛才看他那個表情,恨不能立刻就飛回去,他真的很想家了,那裏有他熟悉的一切,那裏才是他的天下。”
雲子笑著說:“沒你在身邊,我不敢開車,但聽了你剛才說的,我明天壯著膽子也要帶仔仔回家,順便拿些換洗衣服過來,嘿嘿……”雲子說完,向我一伸手,我還沒明白呢,兜裏的信封就被她搜刮去了。她丟下一句“等著我給你送飯來哦”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老媽回來了,攙著我站了起來。我咬住塞子,挪步往回走。
一陣風吹來,樹葉沙沙作響,我俯身拾起幾片飄零的樹葉,在手中把玩。
在把玩中感慨生之渺小,命之飄忽,一如這片樹葉,我們無法避免離開的那些,但我們有理由珍惜現在擁有的這些。我正在經曆生死,我更能體會,生命是一個從有到無的過程,在這個過程裏,我們最眷戀的就是家。家,就像這雕子窠,無論走多遠,無論在外麵收獲多少,我們都在時刻牽掛它;即使遠在天邊我們也會想著立刻回去這個地方。這就是我們魂牽夢繞的“家”,而且真正能夠讓我們“魂牽夢繞”的,也隻有那個最初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