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詩人龔自珍,他的詩“繼往開來,自成一家”,是有清一代詩人中的佼佼者。但他的知名度高,比錢謙益、朱彝尊、納蘭性德的名字要響亮許多,這一點,很大程度上得益於毛主席的抬愛,在文件中引用了他詩句的緣故。
我之所以離題很遠地提到這位晚清詩人,就是因為他這句“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好是好,有見解,也有氣魄,但想不到,恰恰是他的兒子,對他所表達出來的這種石破天驚之語,作出一個徹底否定的回答。龔自珍的人才哲學,兌現在他兒子身上,猴兒吃麻花,滿擰,這小子吃喝玩樂,在京城竟混不下去,跑到十裏洋場的上海謀生,最後成了一個地道的漢奸,這諷刺實在夠殘酷的。因為在1860年10月火燒圓明園的這場民族慘劇中,龔自珍之子龔半倫,是一個起到毀滅性作用的敗類。
據《圓明園殘毀考》:“圓明園之毀於英法也,其說有二:一為英法所以焚掠圓明園者,因有龔半倫為引導。半倫名橙,字珍子,為人好大言,放蕩不羈,窘於京師,輾轉至上海,為英領事紀室。及英兵北犯,龔為向導曰:‘清之精華在圓明園。’及京師陷,故英法兵直趨圓明園。”我們看過許多抗日戰爭的影片,凡鬼子進村,在隊伍前邊,總有一個戴著禮帽墨鏡,穿著拷紗衫褲,挎著盒子炮的漢奸帶路,龔半倫就是這一路貨色。若以龔自珍的人才論,老天給中國降下這等從龔半倫到周作人式的漢奸,實在是國之大不幸呢!
道光十八年,林則徐赴粵禁煙,龔自珍致書請林嚴備重兵,以除煙患而禦外敵,是一位有經世之誌的愛國文人,想不到他的兒子卻是一個引狼入室的洋奴。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如果龔自珍知道他的第二代就走向反麵,也許他這首名詩又是另一種寫法了。鹹豐十年八月癸亥之諭裏,有這樣一段話,也足以佐證龔半倫為敵前驅的可靠性:“該夷去國萬裏,原為流通貨物而來,全由刁惡漢奸,百端唆使,以致如此決裂。”逃到熱河承德的鹹豐,在詔諭裏出現“漢奸唆使”之詞,當有所指,絕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有頭有臉之輩,除龔自珍之子這樣的漢奸,還會有誰?
有鬼子進村,必有漢奸領路,有帝國主義侵略,必有假洋鬼子起來呼應。甚至在文學這一畝三分地裏,幾個拿了綠卡的小癟三或老癟三,作洋奴狀,狐假虎威,也在那裏指手劃腳,這恐怕也是中國社會的特有現象。國人血管裏的這種當漢奸的基因,可謂根深蒂固。及至到了無漢奸可當的今天,還有人跳出來要為老漢奸張目,近年來圍繞著頭號文化漢奸周作人的鼓噪,便是最好的例子。
而第二個說法,很大程度是在為洋人塗脂抹粉了。“有謂京師既陷,文宗北狩,於是園中大亂。其初小民與官宦爭奪之,其後英法大掠之。有謂夷人入京,遂至園宮,見陳設巨麗,相戒勿入,去恐以失物索償也。乃夷人出而貴族窮者,倡率奸民,假夷為名,遂先縱火,夷人還而大掠矣。”我懷疑這則史料,肯定出自具有漢奸基因者之手。因為隻消讀一讀《1860年華北戰役紀要》一書,便可知道此說之謬。
這篇文章的作者,為英國人施維何,當時任聯軍書記官,他的說法應該是最可信的:“當夕陽西下之時,有聯軍進園,時為門監多人所阻,乃格鬥,殺門監,於是,一哄而進,散至各處,見陳設之華麗,器皿之珍貴,儼若一博物苑。及至一室,見1856年之中英條約,猶在書案上也。”這位英國人說:“同時,法兵則肆意搶掠,遇無數金表,好之者,以手攫之,不好者,則亂擲之,鏗然作響。有法兵掠貫珠,珠大如石子,聞後至香港,出售銀三千兩。又有人掠一筆盒,其蓋盡鑽石鑲成也。”從這裏看到,所謂的“相戒勿入”,“去恐以失物索償”,估計是那些持綠卡者為洋主子的粉飾溢美之詞了。
也是這位英國人,確鑿無疑地告訴我們:“1860年10月7日,適逢星期天,聯軍司令下令田:‘入園劫掠勿禁。’於是英法軍官與兵弁以及中國人皆雜遝而入,大肆劫掠,無論何人,皆可進園,全園秩序最亂,而各處殿宇,已焚毀不堪矣。”
所以,這就不能不欽佩法國作家雨果的良知,他在1861年11月26日談中國的一封信中,明確指出:“在將來交付曆史審判的時候,有一個強盜就會被人們叫做法蘭西,另外一個叫做英吉利。”他還說:“法蘭西帝國侵吞了一半寶物,現在,她居然無恥到這樣的地步,還以所有者的身份,把夏宮(指圓明園)的這些美倫美奐的古代文物拿出來公開展覽。我相信,總有這樣的一天——這一天,解放了的而且把身上的汙濁洗刷幹淨了的法蘭西,將會把自己的贓物交還給被劫奪的中國。”
最後他的結論是:“我暫且就這樣證明,這次搶劫就是這兩個掠奪者幹的。”
不過,他在這封信中說過的:“作強盜勾當的總是政府,至於各國的人民——由從來沒有做過強盜。”竊以為這很可能是大師不了解具體情況的結論了。人民作為一個整體和構成這個整體中的一個分子,是不能等同而論的。從上述引文中,所讀到的“園中大亂。其初小民與官宦爭奪之,其後英法大掠之”,“倡率奸民,假夷為名,遂先縱火,夷人還而大掠矣”,“中國人皆雜遝而入,大肆劫掠,無論何人,皆可進園,全園秩序最亂”,對這些所謂的“民”,也就是趁火打劫,發國難財的中國同胞,在造成圓明園徹底毀滅性的災難中,他們同樣有難逃的罪責。